“偃术我教过你了,至于咒术,七情强令便是咒!”
听菀风说到这句时,淑姜只觉心神一震,不由自主被菀风双眸摄住。
“人心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因欲而生,皆能为咒,故而七情为咒源,其中怒、忧、恐三者最为好用,心力稍弱者,便会为咒所摄。”
听到这里,淑姜不由疑问,如姬发那般刚毅果决之人,心力也会弱吗?然而时间紧迫,菀风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停下来等她发问,只是稍作停顿,便继续往下说去。
“巫者的七情往往并没那么强烈,因此还需借助咒物,以灵力催动,这就是诅咒。”
淑姜低下了头,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诅咒到姬发的了,梓墨用蛇血操控了她,借助她的愤恨狂怒,将梓墨发出的咒,落到了姬发身上。
“一切生灵和生灵所附者,皆可为咒源,亦可为咒物,有时咒物也会转换成咒源,你……当时心里是恨着二公子的吧?”
淑姜沉默着点头,当时的情景下,她无法不恨姬发。
“那现在呢,还恨他吗?”
这一问,令淑姜不知如何回答,她应是不恨姬发了,毕竟冷静下来看,姬发显然是不知情的,她自没理由恨他,可牢房里的情形过于惊险,若没有夕墨,她实在无法想像之后会怎样。
“对不起……是我低估了梓墨。”
踌躇间,淑姜忽听菀风向自己道歉,不禁惊讶抬头,语无伦次道,“不……不是的,邑宗大人……,和你没关系。”
“你因信任我而回来,我却疏忽了,是我的错,接下来,我会盯紧梓墨,只是剩下来的事还是要靠你自己,你可以借助夕墨的力量,但一定要谨慎。”
听菀风话中的意思,似乎接下来还有事需要自己做,可自己身陷囹圄,还能做什么?更何况要对付她的,似乎不仅仅是梓墨,还有乔姒。
若非这位神女放任,一名小小的奴婢岂敢做出如此凶残之事?
看出了少女的疑虑,菀风又道,“记住,神女会放任梓墨,正是因为神女本身不能妄为,所以——”
正说着,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菀邑宗,神女大人有请。”
“好,我这就过去。”菀风没再多说什么,收了禁制,立时起身出了牢房。
少了一个人的牢房,让淑姜久久无法回神。
不大会儿,夕墨又飞了进来,“啾,阿淑,小巫正同你说了什么?”
淑姜看了眼夕墨,顿觉心情复杂,夕墨不以为意地拍了下翅膀,颇有自知之明地道,“是说我坏话了吧,我可无所谓,确实,跟着我走也有风险,不过留下来你也不会好受,从今以后,说话做事处处都要小心,都要多想一层,得到的好处,也不过是衣食无忧而已。”
“……”
这一次,夕墨的话虽不再令淑姜动摇,可她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也因无法反驳,让她的这份不动摇变得有些不踏实,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坍塌。
未免夕墨再煽动下去,淑姜只好主动扯开话题道,“墨夫人……,二公子现在如何了?”
“还能如何,你不是看到了嘛,蛇毒是解了,但魂丢了,她们在招魂呢。”
淑姜点点头,心中隐隐有预感,这招魂恐怕不会顺利,否则菀风刚才也不会突然教自己这些。
而夕墨的看法似乎也是如此,她说罢又嗤笑道,“自作自受,因诅咒丢了魂的,哪那么容易招回来。”
“那怎么办,二公子不会有事吧?”
“乔姒不会让他有事的,只不过还抹不开面子。”
“抹不开面子?”
“你啊,她抹不开面子来求你啊。”
“我?”
夕墨这话又把淑姜说糊涂了,虽然在南宫括口中乔姒是废物,可身为神女,总有过人之处,再加上菀风、若风在,乔姒怎么可能需要求自己?
疑惑同时,淑姜心里也起了警惕,她不知道是不是夕墨夸大其词,又在给自己设陷阱,让自己不得不离开丰邑。
夕墨并未察觉少女的心思变化,自顾自道,“梓墨原本是想你受辱后,再让你去诅咒那个死囚,谁知道姬发会出现,偏偏他还主动接受诅咒,这下怕是你才能解了。”
“二公子主动接受诅咒?墨夫人,我没想过诅咒他的。”
“诅咒这种事不是你想不想的,只要心里有了情绪,就会产生咒,至于能不能伤到对方,则是另一回事。可别忘了你是侍神者,力量天生比别人强,这也是凡人王者害怕你的原因。”
淑姜闻言,不由握紧了拳头,她本以为侍神者只是灵力强一些,却没想到还能这般轻易伤人。
“别难过。”夕墨飞到她肩头,用脑袋亲昵地蹭了她一下,“这全是她们自作自受,知道梓墨为何会用这样的法子对你吗?”
淑姜摇头,十三岁的少女还无法理解,人心何以能如此恶毒。
夕墨冷笑一声,“只有曾经被这么欺负过的人,才会用同样的,甚至更恶劣的法子欺负别人。”
淑姜心中一刺,脑海里浮现出,暗夜火光中,梓墨额上那道映不亮的黥记,她突然想起,在大商邑,她见过那种半埋在地下,关押奴隶的廊庑。
吕奇曾带她路过那样的奴隶廊庑,一眼望去,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几个混住在一间屋里,当时,吕奇还让她别往那边看,并指着路边摊贩引开她的注意力。
现在想来,淑姜不由一哆嗦,那样的混住,怕是不知道发生过怎样的惨事。
见淑姜面上浮起不忍之色,夕墨飞到她面前,与她对视,“你同情她?”
淑姜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情梓墨,可梓墨如果真的曾经有那般悲惨的遭遇……
“如果没我救下你,你也同情她?”夕墨继续追问。
淑姜嗫嚅双唇,不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轻轻道了声,“墨夫人,谢谢你救了我……”
夕墨往上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只可惜鸟眼没有眼白,她很是无语道,“善良要用在该用的地方,对恶人心软没好处,你还看不出来吗,她是在嫉妒你,你有多幸运,她就有多嫉妒你,她对你的恨,是不死不休的。”
淑姜默然,回头想想,自己这一路死里逃生,遇上的又皆是好人,比起梓墨来,是幸运了许多,可正是因为这份幸运,她愈发没有办法恨梓墨,易地而处,她怕是也会变成梓墨那样吧。
看着少女脸上的不忍转为哀怜,夕墨当下恨不得把整个眼珠翻个个,“阿淑,我问你,你觉得我惨不惨?”
听夕墨这么一问,淑姜又是一愣,是啊,眼前的夕墨,爱女失踪,生死未卜,死前似又被人追杀了一路,其惨烈程度不下于梓墨,但夕墨看起来却似乎没梓墨那么戾气。
只是比惨这种事,淑姜不知道该点头好,还是不点头好。
夕墨也懒得等她回应,继续道,“我惨,但我恩怨分明,谁给我的痛,我就还给谁!如果那个人死了,我便叫他魂魄不安,若魂魄也寻不到了,我便还给他家中最恶之人!但是,我绝对绝对不会牵扯无辜之人,这就是我和梓墨的不同!”
夕墨的话,似是推开了一扇门,为淑姜打开了另一片天地。
在前十三年的岁月中,淑姜与恩怨是隔绝的,也从没遇见过伤害,可她明白,往后的日子,她将会有牵扯不尽的恩怨,也必须要面对许多伤害,此前,她确实不懂怎么应对,但夕墨这一番话,令她眼下豁然开朗,扫却了心中的彷徨与犹豫。
是啊,梓墨的遭遇或许令人同情,但是,这绝不是梓墨把伤害强加在自己头上的理由!
见少女眼中生出一份坚定,夕墨这才满意地重新站回她肩头道,“等吧,等着她们来求你。”
如夕墨所料,黄昏时分,淑姜被放了出来。
只是预想中的求人场面也没发生,淑姜被送上了一辆囚车,囚车出了丰邑后停下。
丰邑之外,若风正等在那边,身边依旧跟着梓墨,梓墨低着头,额发之下掩不住脸上的红痕,显然挨了罚。
若风上前,传达了乔姒的旨意,“神女大人要你寻找二公子生魂,天亮之前若不能令二公子醒来……,总之,这事是由菀姐姐为你作保的,所以你若办不成,或者做不到,菀姐姐就……,你明白的。”
若风眼中带着雾气,满是焦虑与无奈,淑姜点点头,道了一声,“唯神女令。”随即走向红光散漫的地平线。
走到回头看不见人时,淑姜停了下来,她等着夕墨出现。
然而,直到金乌完全沉在地平线下,夕墨也没出现,淑姜望着头顶依次亮起的群星,一时不知前路在哪里。
站了一会儿,淑姜决定向红树湖而去,毕竟她曾在那边招灵,或许去那里,会有帮助。
想到红树湖,淑姜又想起百羽,忍不住捂上心口问,“百羽,我去红树湖好吗?”
衣襟内的青羽忽而闪了下,从襟缝中透出微光,似是赞同淑姜的决定,于是淑姜徒步向红树湖走去。
一路走去,还是不见夕墨跟上来,淑姜心中难免不安起来,她不知道夕墨又在打什么主意,正疑惑间,淑姜忽觉身后似有双眼睛在窥视,她猛然回头,看到一道青色身影急急投入漆黑枝丫间。
淑姜顿时明白,夕墨没跟上来,是因为青鸟,看来,这只青鸟是乔姒的,这个乔姒,即便是要自己救姬发,却也没打算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