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光华回旋,令琴虫不住追逐。
与此同时,背后又响起动静,一支队伍自林中转了出来,众人不由一阵紧张,在伍吉示意下,向淑姜靠拢,将她护住。
“二嫂莫怕,十五弟姬高前来相助!”
看清是周国的旗帜,众人松了口气,大姬却仍旧抓着伍吉的衣服,紧张地看着自称“姬高”的少年,眼神又似在找寻着什么。
忽地,少女娇叱声再度响起,一道人影自河滩石木间闪出,翻身跃上另一块大石,随即,盘旋不止的五色光华,悉数砸向琴虫。
众人定睛瞧去,那是一名头顶梳着马尾,身着戎装的少女,背影挺拔修长,双手翻飞间,五色光华亦随之不断击向琴虫,只看不清那点点光华是何物。
淑姜到是看得清楚,那五色光华皆是琰玉,经术师炼化后,凡人亦可使用。
只这琰玉,打在人身上虽是吃痛,于皮糙肉厚的巨兽而言,不过是挠痒痒,不大会儿,浪中隐约翻起两个身影,琴虫见状不再理会淑姜和那少女,转头就要去追十一。
“嗖”一下,琰玉打在琴虫舌头上,琴虫疼得一哆嗦,猛地扭过身,向那少女咬下,少女“哎哟”一声,脚下打滑,竟而摔下大石,众人顿时惊出冷汗,姬高呼了声“阿婵”,奔上前来,只下一个瞬间,五色光华忽而悉数没入琴虫双眸,琴虫当即痛地仰身倒向水里,挣扎不止,它周身激起的浪花眼看又要将十一、阿禾推入江中,姬高忽而甩出一条麻绳,淑姜抓紧时机,运起偃术,将那麻绳卷上两人,随即,众人七手八脚,将十一、阿禾拽了上来。
沿江水浪翻起一阵血色,琴虫没了踪影,铃声亦隐没了去,江心大船更是早早调头,扬长而去,不多会儿,江面上再度飞出五色光华,没入少女手中。
“你……你就是女公子芮婵吧?”
被救上岸的十一,顾不上道谢,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少女,尽是羡慕。
少女嫣然一笑,眼眸晶亮,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向十一,“公子蝉,叫我公子蝉,公子就是公子,什么女公子男公子的,你说是不是,邑主?”
“阿婵……”姬高在边上颇有些无奈。
眼下,姬高同芮婵立于一处,众人才发觉,这两人五官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只不过姬高的线条更硬朗些,再看两人年岁无甚差别,皆十五上下的模样,竟是一对龙凤胎。
“阿兄,莫非我说错了什么?”
芮婵一副无辜状看向姬高,她尚还面嫩,身材却高挑,只比姬高略矮些许,与寻常男子相近,飒爽英气和少女的清纯十分奇妙地融合在了她身上。
姬高似也习惯了这个妹妹的放肆,摇摇头,转而同淑姜行礼,“二嫂受惊了,二嫂可有与君父约定汇合之所?”
“君父去箕国后,为免猜忌,便断了与我的联络,我只知他与我同日启程,对了,散宜先生和闳夭先生皆在君父身边。”
芮婵接口道,“有他们两个在,应该问题不大,阿兄,我们沿岸搜寻便是。”
姬高却有些犹豫,“阿婵,你还是陪二嫂去程邑吧,这里毕竟是虞国。”
“虞国怎么了?我也是君父的孩子,再说了,我又没带芮国的人来,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听这口气,芮国与虞国似有什么恩怨,淑姜不明状况,也无从插嘴,只得道,“十五弟,还是找君父要紧,此地已是安全,我们自行前往程邑便是,我看婵妹本事不小,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邑主真是明白人,一家人,不必喊得如此生疏,喊我阿婵,喊他阿高就行了,等接回君父,我们再一起喝酒!”
姬高犹豫再三,最终拗不过芮婵,同淑姜一行告别,继续往东搜寻。
乘上姬高留下的马车,沿渭水北岸一路向西,刚踏入周国边境,就听到一声豹吼。
惊魂未定了一路,听到熟悉之声,大姬立刻抢着下车,奔向来人,“舅父!阿防!”
淑姜暗暗扶额,腹诽着南宫括算哪门子舅父,嘴角却已不自觉翘起。
终于……回到周国了吗?
北岸的程邑虽是陌生的邑落,可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淑姜深切感受到,她回来了,是真的回到故乡了。
“阿淑,为了你,我可是放弃了上战场的机会。”
一路上,南宫括抱怨个不停,淑姜毫不留情地揭穿道,“有南宫大司马在,你就好好看家吧,对了,彬地战况如何?”
南宫括摇头,“不好,就等你这个侍神者来了。”
听南宫括提及自己的身份,淑姜不禁皱眉,“又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这次可是说正经的,还记得羌人三白吗?那个白玉简好像还是被你亲手扔掉的。”
羌人三白,对淑姜而言,已是十分遥远的记忆,如南宫括所言,白玉简曾被她亲手扔去,后被殷受做成天智玉琰,至于白鹿王早就不存于世,那么剩下的就是……
“莫非义渠人找到了白狼王?”
南宫括不屑道,“鬼知道是真找到,还是假找到,听说义渠人成日抬了个神龛,号称是供奉了白狼王兽魂,到处装神弄鬼,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犬戎六部就是信了这个邪,你先前待过的大狐也在其中。”
“大狐?大狐叛商了?”
“说不上是叛商,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入的朝歌吗?”
淑姜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大商迟迟不肯给大狐赐封,为的就是让大狐、赤乌争斗不休,想必大狐也是看不到希望,才跟了义渠。”
“可不是,大狐先前一心归顺,如今不得不拉下面子回归犬戎,不过狐满也狡猾,只派出了与周国有仇的西落小部,看来是对殷人还抱有幻想。”
听南宫括用起“殷人”这个称呼,淑姜不由沉默,南宫括斜了她一眼,“怎么,事到如今,邑主还想认这个大王?我们当他是大王,他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急欲除之。”
或许是在王畿忍让了太久,久到淑姜下意识觉着,此后周国只要偏安一隅,就能与王朝相安无事,如今听了南宫括的话,她才彻底意识到,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
见淑姜继续沉默,南宫括又讽刺道,“都做到两邑邑主了,胆子还这么小,这些话就吓到了,更过分的,我还没说呢。”
淑姜豁然抬头,直视南宫括,“南宫括,我不是怕决裂,而是你的话提醒了我,我担心……大王不会放过君父……”
不祥的预感,很快成了现实。
两日后,消息抵达程邑——姬昌一行,为黎侯所截!
据闻箕侯护送姬昌往虞国去时,黎侯坚称没有得到朝歌的命令,不准姬昌离开,两边起了冲突,为保姬昌,箕侯、散宜生分别被擒,闳夭则强行带走姬昌,逃入虞国。
提及伯邑考的棺椁落入黎侯手中,十一忽而哽咽到说不下去。
淑姜也是双手发抖,背后直冒凉气,她能想像,伯邑考的棺椁落到黎侯手上,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邑主……,据说黎侯为逼伯侯出来,在虞国边境架起了大鼎……还牵了好几条恶犬……”
最终,十一再也说不下去,捂脸痛哭起来,边上的阿菘,绷紧了身子,将嘴唇咬得发白。
淑姜痛苦地闭上了眼,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却是哭不出来……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料到殷受不会轻易放过姬昌,没曾想是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伯邑考是举世公认的贤人,如今惨遭烹尸喂狗,便是殷人也不希望其受此折辱,更何况是他们这些亲人,剜心之痛都不足以描述他们如今所承受的苦楚。
更可怕的是,世人固然会谴责黎侯的残暴,却也会认为姬昌贪生怕死,生前已是愧对,死后还保不住儿子的尸身……
毫无疑问,殷受是要陷姬昌于万劫不复,只怕姬昌余生都卸不去这副罪孽的枷锁,对周国,这亦是极为沉痛的打击,动摇周人对姬昌、对抵抗大商的信心。
努力平复了下心绪,两度尝试开口,都被汹涌的泪意淹没,淑姜闭了下眼,想到还在战场上的姬发,终是镇定了些,“君父眼下如何?”
十一摇着头,哭得说不出话来,阿菘咬牙道,“回邑主,听说还在芮国。”
“好,有芮侯照顾着就好,阿菘,让伍吉去一趟芮国,你……你就随我即刻启程,赶赴岐周,去见母妃。”
然则,行礼才收拾妥当,君夫人翾姒便一身素服地出现在了程邑。
比之哀恸不已的众人,翾姒要冷静得多,可谁都能从她的眼里,看出那不同寻常的愤怒。
“阿淑,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只眼下还是不得不麻烦你去一趟彬地,其余的便交给我吧。”
“唯母妃之命,公子那边……”
“这事岂能瞒得住?前线恐怕还以为我们在为殷人打仗,殷人却巴不得我军心动摇,这么一把利刃,他们必然会递到犬戎人手上,所以……母妃才更希望你能在阿珷身边。”
举目相对,翾姒的眼眸并未因泪水哀婉,相反亮地惊人,就好似凝固成一颗璀璨的宝石,又像是天际灼热燃烧的流星。
淑姜不再多言,带上打包好的行李,直接往彬地而去。
三军素缟,杀声震天。
出乎淑姜意料的是,周国大军早早就为伯邑考披麻戴孝,战意高涨。
“邑主,久见了。”
前来迎接淑姜的,竟是许久没有音讯的虢小小。
“小小姐!”
看着眼前披甲持戈,带着数百女兵的虢小小,十一也是又惊又喜。
虢小小则横了她一眼,纠正道,“在这里,该称我为虢帅才是。”
淑姜勉强一笑,“劳烦虢帅带我去见公子。”
“邑主莫急,此际二公子同三公子正在商议军务,邑主舟车劳顿,还是先歇息一会儿。”
听得姬发在同姬鲜议事,又见虢小小面色不善,淑姜情知有异,于是顺着虢小小话道,“那就有劳虢帅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