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主小心!”

同时惊醒过来的虢小小立时护在淑姜身前。

外头打斗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娇叱,见淑姜疑惑,虢小小解释道,“是费仲身边的侍妾小怜,身手很是了得,费仲出门在外离不得她。”

见虢小小言语之中颇为不屑,淑姜才明白,费仲带着侍妾,并非好色。

“阿戬,住手。”

费仲的声音温柔如旧,毫无威慑力,这令淑姜不禁想起昆吾止,但和昆吾止不同,费仲的声音里多了几许漫不经心,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令他上心的东西。

这样的阻止,自然起不了什么作用,淑姜在虢小小掩护中下了车,只见跟随费仲的十几名甲士持长戈围着争斗的两人,费仲则倚着一棵大树,观风景般。

见是淑姜下来,杨戬攻势突然加急,那名叫小怜的侍妾却毫不逊色,游走缠斗,死死封住杨戬的攻势。

费仲站直了身子,同过来的淑姜招呼道,“让邑主受惊了。”

“费仲,不帮帮你的爱妾吗?”虢小小瞪了他一眼。

费仲看了看被甲士围着的两人,“阿戬不会伤小怜,我也不想伤阿戬,等他打够了,自然知难而退,小小姑娘还是莫插手的好,否则……小怜会退出。”

“你!”虢小小撇过头去,“懦夫!”

费仲也不生气,“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费某懦夫又何妨。”

这费仲的行事到也奇特,淑姜能感觉费仲不是装的,她行礼道,“费公子,敢问这少年是什么人?”

“费仲。”费仲笑容亲切,口气温和道,“费仲不惯这般的称呼,请邑主唤我费仲即可。”

淑姜愣了下,随即又听费仲道,“阿戬是昔日大彭国羽山族后裔,因羽山氏不降,故而赐贱姓,贬为杨族。”

虢小小在旁补充道,“东夷有五木不吉,号称五鬼之树,即杨柳苦槐桑,不过桑树养蚕,所以即便是五鬼树,也可为社树,只是不栽屋舍附近,但杨树就不同了,别名鬼拍树,既鬼又贱。”

“嗖”一声响,猝不及防,一支小弩向淑姜这边射来,费仲悠悠抬手接住,就好似对方扔来的是一支花,紧接着,又是两支小弩,虢小小横刀挡开,与此同时,只听小怜呵斥道,“杨戬!休伤我家主人!”

话音刚落,小怜身形拔起,在半空犹如起舞,同时周身飞出两枚铜锥,击向少年。

费仲在旁,少年本是有恃无恐,没曾想小怜突然发难,一时乱了手脚,此刻,小怜已踏上甲士的长戈,凌空一翻,顺势夺过长戈飞刺向杨戬。

杨戬避无可避之际,一道黑影忽然蹿出,扑向小怜,淑姜惊讶道,“大黑?”

小怜冷哼一声,长戈毫不犹豫砸向黑影,黑影落地,“嗷呜”一声冲着小怜龇牙,一边却又垂着尾巴,不敢看向淑姜这边,似是心虚。

淑姜心下称奇,回想起来,似乎在驿亭,大黑就跟着这少年,莫非大黑是羽山氏的灵犬?

“阿戬,可愿住手了?”

少年垂手紧攥匕首,看着地上的大黑,咬牙不语。

小怜走了过来,向费仲行礼,轻声道,“主人,看样子他是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少年“扑通”一声跪下,“请先生成全。”

虢小小恶狠狠盯着费仲,小怜不甘示弱地瞪着虢小小,淑姜一头雾水,费仲握拳抵了抵额头,很是为难。

此刻淑姜才看清这少年,十五、六的样子,手脚肩膀刚刚长开,还残留着些许少年的孱弱,面如冠玉,眉飞入鬓,尽显英气,唯是一双眼眸若女子般妩媚,春水盈盈,愁肠百结,竟是叫人心生怜惜。

淑姜觉着杨戬似有什么难言苦衷,又想起费来的风评,于是道,“你可是为铃嬴小巫之事?淑姜不知费侯听了怎样的传言,但请你回去转告费侯,淑姜愿与历峰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虢小小接口道,“邑主怕是不知,历峰早被费来所杀,为得就是今时今日好强按罪行在邑主头上。”

“你……胡说!”杨戬气得脸通红,“她那时还是大狐的奴隶,历峰为何要冤枉她?”

淑姜暗暗吃惊,没想到历峰竟将脏水泼到了自己头上。

虢小小冷笑道,“因为历峰蠢啊,他相信某人会救他,所以把事情推到邑主身上,洛邑的事你能知道多少,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小孩罢了。”

听虢小小轻视自己,杨戬愈发扬眉怒道,“你当我不知,她是同从母争夺公子发,才痛下杀手!”

“阿戬不可胡说。”此时费仲总算开了口,“以公子发的身份地位,岂是这些手段可以争得的?罢了,我知你有难处,回去不好交待,这枚尺八你带与费侯,至少让我把人送入东夷。”

费仲说着也不容杨戬开口,拿下腰间尺八丢了过去,杨戬下意识伸手接住,一边的大黑也挪过来,咬着杨戬的衣角拉扯,又哀哀低呜,似受了伤。

杨戬到底年少,当下没了主意,只得抱起大黑起了身,小怜打了个手势,甲士们在远离淑姜的方向开了口子,放杨戬出去。

“杨戬。”淑姜忍不住唤住他,“淑姜可对天起誓,绝无谋害铃嬴小巫之事,也绝无谋害之心。”

杨戬顿了下,刚要往前走,冷不丁虢小小又道,“杨戬,你是否敢以你母亲起誓,绝对没有冤枉人!”

杨戬一下松了手,大黑落到地上凄惨滚了两圈,杨戬转身,向虢小小怒目而视,小怜亦责备虢小小道,“喂,你这人怎么回事!主人好不容易说通了……”

“说通了?”虢小小横了眼费仲,“你主人说的这叫人话?什么‘至少让我把人送入东夷’,是不是入了东夷,我家邑主就任由你们宰割?”

“你……你真是不知好歹,主人把邑主送入曹国,就是为护邑主安全。”

“是吗?”虢小小看向费仲,费仲讨好道,“小小姑娘莫多心,我平日里亦受你家主人拂——照……”

说话间,虢小小竟出刀抵上费仲,将他摁在了树干上。

“小小……”淑姜吓呆了。

“李叔!”虢小小喊了声,马车行了过来,车夫显然是虢小小的人,“邑主快上车。”

“你、你敢!”见费仲被劫持,小怜失了方寸,待要上前去挟持淑姜,没曾想淑姜已是闪身后退,虢小小也一把拎过费仲,挡在身前道,“小怜,邑主若有半点闪失,就拿你家主人陪葬!”

“主人……”

费仲略略抬手,“小怜,没事,我就跟她们走,不必担心……”

“走吧,费二公子!”虢小小毫不怜惜地一拽费仲的衣领,勒得他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小怜和杨戬皆是呆呆目送马车远去。

“咳咳。”车上,待虢小小松开后,费仲不住咳嗽。

淑姜有些不忍,虢小小却不以为然,“邑主放心,就算费来死了,费仲也不会死。”

淑姜摇摇头,“先生眉宇间有病色,怕有痼疾。”直呼其名终是不礼貌,淑姜便学着杨戬,干脆称呼费仲为先生。

费仲抬眼,眸子黯淡无光,脸上笑容亦有些疲倦,“邑主好眼力,小时候落下的病根,现在又戒不了酒色,便如此了。”

虢小小伸脚踹了下费仲,“邑主莫要上当,他费仲可不是靠卖惨活到今日的。”

淑姜知道虢小小说得多半是对的,故也不多说什么,转而道,“小小,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虢小小斜眼看向费仲,吐出两字,“攸国。”

费仲微微一笑,“到是个去处,攸侯一支为王室宗亲,世代替大商镇守淮夷。”

“淮夷……”淑姜心头一跳,想起被灭的大彭国以及颠老。

果然,只听虢小小道,“攸国是大彭被灭后建的小国,是大彭鼎盛期的三分之一,靠海,与姑幕相邻,助大王在海上牵制姑幕与莱国,与薄姑类似,只不过攸侯世代常驻。”

淑姜点头,攸国效忠大商又是宗室,眼下去往攸国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般突然,也不知攸侯会不会接纳自己。

“小小姑娘,我来接邑主时,听说攸侯正在点兵,怕是要出海一阵。”费仲在旁提醒道。

淑姜暗道,果然没那么顺利的事,费来既有意杀自己,自是捏准了时机。

郭小小瞥了费仲一眼,“好啊,多谢提醒,那就劳烦费二公子陪我们在攸国多住些时日,等公子发大军到来,再陪我前去迎接。”

费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费某荣幸。”

马车一路向前,不断换道,渐渐连淑姜也感觉不到追踪的气息了,只杨戬擅长水术,若顺水而来,只怕自己也很难察觉,更何况大黑还帮着他。

想到大黑,淑姜又想到了羽山氏,心中不免有许多疑问,这一日,终是入了攸国地界,虢小小将人安置在平阳商会下的谒舍后,淑姜才拉着虢小小询问。

提到这事,虢小小不似前几日那般尖锐,反是叹了口气道,“羽山氏是追随大禹治水的古族,擅水利水术,后入大彭国治理淮夷,做了不少好事,没曾想后人却沦落为奴,贬为贱姓。”

“费侯派杨戬来刺杀我,看来颇为器重这少年,费侯得羽山氏,该不会是为了兴修水利吧?”

虢小小讽刺道,“邑主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费来可没那份闲心为黎民修水利,他要的是钳制莱国水利,吞并东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