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道雷贯地,仿佛一根极长的树枝,自天上倒长下来。
远处的杀喊声并未被阻止,反是愈加接近。
吕奇抱着淑姜,急急后退,寻了匹马,准备带着淑姜离开。
淑姜的眼睛始终盯着黑沉沉的天,紧接着,又是一道细雷落下。
泥浆飞溅,箭啸声声,紧接着几声马鸣长嘶,金戈声霎时响成一片!
赤乌第一批人马杀到!
此后,又有数道雷电落下,可这细枝般的落雷,在雨后的沼泽中,似乎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吕奇此时已是抱着淑姜调转了马头。
忽地一阵惨叫,紧接着是群马受惊声,第二批杀来的人,不知为何乱了阵脚,吕奇又转了回去,只见不远处的赤乌人,纷纷落马在泥塘中打滚,马匹更是四处践踏倒地,雷电顺着泥水蔓延了开来。
淑姜仍是望着天空,嘴唇动了动,天雷频繁落下,每一道都好似一个人的愤怒,看似不起眼,可是一道又一道,前赴后继,终在天地间,织就了一张大网。
很快,沼泽重新翻滚起来,有些地方更是喷出了滚烫的泥浆和炽热的烟尘,那些深埋地底的鬼火,纵被泥水覆去,却从未止息。
后面的人,顿时进退维谷,有些试图向前冲,尽快离开沼泽,有些则掉了头,不顾一切地往回跑。一时间,赤乌追兵大乱,就像是那一夜,被赤乌人无端惊起乱飞乱撞的宿鸟。
第一批冲过来的赤乌人,也因后续无援,死的死,逃的逃,散了个干净。
“走!”姬发翻身上马,挥了下长剑,数道落雷交织着在他身后的沼泽落下。
众人皆为姬发气势所摄,当即撤去,直到走出好一段,才反应过来姬发是在殿后。
吕奇怀里的淑姜,不知何时闭了眼,脸色苍白的可怕,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而那一片鬼火沼泽,又重新开始咆哮起来,这一次,不用淑姜召雷,地火翻涌,烟尘上冲,当真是天雷地火相勾,一发不可收拾,走出很远还能听到动静。
淑姜勉力睁眼问了句,“颠老呢?”
在狐丁一告知“颠老没事”后,淑姜彻底睡了过去。
这一觉是如此香甜,淑姜梦见地火尽泄的沼泽下了场大雨。
滂沱大雨中,出现了几个人影,随即人越聚越多,排成一条蜿蜒长龙,在雨中挖着河渠,很快,河道就被开了出来,随即,大地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冒出新绿。
下一个瞬间,沼泽翻成了繁花如星的草原,牛羊安逸地吃着牧草,孩童们沿着溪流欢笑追逐,从悬瓮山走出的猎人们,扛着猎物,三两成群。
远处,驼铃阵阵,几个商团,正结伴而来……
淑姜不觉眼眶发酸,转头再往汾河处看去,河畔不远处的高地上起了村落,村落四野阡陌纵横,田中青苗绵延到河畔时,又化作了排排桑林更兼桃李杏梨,再细细看去,不少人家后院,拔起了高高的皂树枣树。
淑姜终是忍不住,捂着嘴又哭又笑,这片大地,本该这般美丽丰饶才是。
“喀目……”
感觉到有人在替自己擦拭眼泪,淑姜醒了过来,虽在屋内,透入的晴光,还是亮得让她无法睁眼,床褥畔一个身影站起,急忙跑到窗前,放下竹帘,又跑回来,小心翼翼地扶起淑姜,拉过凭几让她靠上。
狐丁一担忧的神色及声音,皆慢慢清晰起来,“喀目,你没事吧?”
“没事……”淑姜只觉喉咙里好像塞了把沙子。
狐丁一连忙端过漆碗,里面有薄薄的米汤,既解渴,又可助恢复脾胃。
放下碗后,狐丁一小心翼翼道,“喀目,你伤心了?”
淑姜摇摇头,“对了,颠老有没有提起过阿禾?”
听了这话,狐丁一立时松了口气,“原来喀目是担心阿禾,放心吧,我们在探得赤乌大酋暴毙后,当即就派了甲六、甲七回去传讯,你知道的,这是个好机会……”发觉自己扯远了,狐丁一又立刻扳回话头,“阿禾救出来了,目前在大狐,赤乌人已经被赶回汾河东面了。”
事情远超出了淑姜的估算,淑姜也懒得解释自己究竟梦了什么,只等着狐丁一说下去。
狐丁一又喂了淑姜几口米汤后,才详细说起经过,“喀目,大祭司和大酋都很担心你的,大酋归营后,我们当即就出发了,一开始,阿兄还不让我来,可是呢,白狐喀目又走不开,只有我大概能懂灵信使的意思,所以,他们不得不带我来。”
“辛苦你了丁一。”
“我这哪算辛苦啊。”狐丁一说着有些心疼地握住了淑姜的手,“喀目才受苦了,我们一路跟着只能干着急,恨不得多带点人,可你知道的,人多了就变成打仗了,不过我们都没想到,赤乌大酋竟会暴毙。”
提及此事,淑姜不觉呼吸略略加重,心下仍有余悸。
狐丁一并没注意,只沉浸在回忆中,“阿兄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让甲六和甲七潜回,当时我们也没报多大期望,只觉着这么重要的消息,该有人回报才是。之后,就看着昆吾止带喀目出发,我们也不敢靠近,在悬瓮山内躲藏着,等着喀目的指示。”
再往后,便是淑姜的断联,狐甲一等人还与守在外面的颠老有过短暂交锋,说起这个,狐丁一又不免疑惑,“喀目,这个颠老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你知道吗,我们亲眼看见他派人回赤乌传讯,然后赤乌就派了人过来。”
“他传讯给赤乌……,是想让赤乌大妃阻止昆吾止,并不是为了追击我们。”
狐丁一点点头,“这样啊,我就说嘛,他看起来还挺护着你的,也幸好他调了些人出来,大祭司才会这般顺利夺回地盘。”
“所以,阿禾是大祭司救出来的?”
“嗯,那个与我们交手的赤乌坚其实是昆吾止吧?赤乌大酋死,他又不在,大祭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再说了,这地方本就是我们的地盘,吃了我们这么多牧草,还没和他们算利息呢,只是赶他们走,已经很仁慈了。”
淑姜笑了起来,这到是狐满的行事风格。
收到消息后的狐满,当即让白狐喀目留守雁门,随即带着中军南下。
赤乌大妃手里的人质,可以束缚淑姜、颠老,对狐满却是无效的,而狐满也不知阿禾背后的曲折,就在赤乌大妃解释这个人质来龙去脉之际,狐满早就让大军把整个赤乌包围了。
说到这里,狐丁一不免有些吞吐。
淑姜明白,狐丁一是怕自己不高兴,于是主动道,“我猜,大祭司多半是捉了几个赤乌人,然后说,回头给阿禾多弄几个陪葬,向我谢罪就是了?”
狐丁一抿了抿嘴,神情有些尴尬,“喀目,你知道的,大祭司这人……就是口硬心软,她也不是真不顾阿禾的性命……”
“我明白,若真有顾忌,反而难以救出阿禾。”淑姜说着叹了口气,“好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阿禾命不该绝。”
听淑姜这么说,狐丁一莫名陷入沉思。
淑姜见她这样,心中一动,问道,“那昆吾止呢?”
“他……”狐丁一抬头,眸中更是疑惑,“喀目,山洞里那个女子,真是燕山神女?”
淑姜也不知怎么回答,听狐丁一的口气,燕山神女应该是“复活”了,她不敢说天下绝无死而复生之事,但在山洞里,她丝毫感觉不到巫者的气息,几乎可以肯定,那具尸身,也就是个空壳。至于,燕山神女为何留下这具空壳,就不得而知了。
只一点,淑姜可以猜到,“昆吾止是不是号称带回了燕山神女和白鹿王兽魂?”
“是啊,鬼火沼泽里那些赤乌人,也被他用鹰隼引路,救了一些回去,不过昆吾止收拢残部后,也没去救援赤乌大妃,而是直接过了汾河。”
“他到是会算计。”
“是啊,这个人。”狐丁一义愤填膺道,“他竟然不救自己的母亲,直接渡河了!虽说回援也抵挡不了大狐,但至少可以让赤乌少损失些吧,赤乌大妃又不会领兵。”
“丁一,你同情他们?”
“不是,我就是讲讲道理,昆吾止不讲道理,这次是对大狐有好处,但以后大狐若要和这种不讲道理的人打交道,岂非麻烦?”
听这话,淑姜总觉得背后还有什么,于是问道,“赤乌坚是不是出事了?”
狐丁一犹豫着点了下头,“听说……好像病死了,但目前还只是传言,尚无确切消息。”
淑姜长叹了口气,昆吾止回赤乌,赤乌坚的死是早晚的事。
狐丁一见状劝道,“喀目就别费神了,再休息休息吧。”
淑姜摇摇头,“让我靠一会儿吧,躺得我整个人都难受了。”
“好,那我出去,不打扰喀目了。”
“丁一,那个……别的人都没事吧?”最关键的问题说完了,淑姜自是关心起“别人”来。
狐丁一会意,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凑近淑姜道,“喀目是问吕先生还是问……”
淑姜不觉脸热,却也不想否认,干脆道,“公子怎会和你们遇上的?”
见淑姜干脆,狐丁一收起玩笑心思,老实答道,“公子发是经由箕国而来的,我们在悬瓮山内相遇,就合计着一块来救你,也亏得他在,我们才能入箕国,对了,喀目,我们现在就在箕侯的花苑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