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哑然。

为吏之道是每个为官为吏者都要学习的,其中精髓更是人人皆知。

秦朝正是因为有如此严明的律法和制度,才能一统中国,开创新纪元。

陆柒作为大秦小吏,从不妄自菲薄,时刻谨记为吏之道,哪怕与情感有所冲突,陆柒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义与公道,坚守为吏之道的底限。

这些道理,陆柒不想说,也不想解释。

他知道,张令史是明白的,只是人们总是会在某些时刻想破破规矩,借此达到目的罢了。

“你真是迂腐!不就是办个案子,犯得着这么较真吗?你看看你们陆家,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分了块地也没个奴隶帮忙耕种!这都是你害得你知道嘛!”

陆柒紧咬牙关,强迫自己不与张令史争辩。

其实,就是争赢了如何——陆家依旧还是这样破落的陆家。

张令史见陆柒不回答,叹了口气,“方才郡守也没说错,他确实没答应你什么,是你自以为他们都答应了你的条件。”

“是的。”

“不过我曾经答应过,要给你一份礼物的。”

陆柒颇为诧异地看着张令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坏人!”张令史很不满意的嚷嚷道:“趁着我会后悔之前,你赶紧问我是什么礼物!”

陆柒错愕地看着张令史,直到他佯装要折返回县廷时才发觉他并非玩笑,急忙拉住张令史,问:“不知令史有何礼物要送于我?”

“我知道,你一直想拜祭我葵妹……”张令史面露尴尬之色,可他确确实实是被陆柒方才的一拜感动了,“我姨丈没有将葵妹埋在叶家祖坟那里……咳咳,姨丈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葵妹被葬在了我姨的老家。”

陆柒还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忘记了该道谢。

好在张令史也还沉浸在过往,没有注意到,“那时候我姨很伤心,不敢光明正大地埋葵妹,是请了宗族里几个亲人帮忙连夜下葬的。唉,葵妹是我埋的,所以我知道在哪。”

陆柒沉默,心如刀绞。

原来叶治这么恨自己,恨得连女儿死后都不让埋入祖坟。

这对一位逝者来说,是最大的羞辱。对于爱她的生者,更是折磨。

陆柒面无血色地看着张令史,心里空落落的,鼻子又酸又胀,差点落下泪来。

“我是看你对着我姨丈行大礼,知道你还没忘记葵妹。冲着你这份情深,我才愿意告诉你的。”张令史也看出他的异样,摇摇头说:“我姨的老家叫芦花村,葵妹就葬在村口小山丘上。”

陆柒一听,总觉得眼熟,可一时想不起这个地名在哪曾经听过。当下熟记在心,向张令史致谢。

“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着葵妹的面子上才告诉你的。葵妹小时候曾说过,将来她要嫁的必是要刚正不阿温润如玉的男人,哪怕只是斗食小吏,也要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唉,不说了,我还要赶紧回去,你捅完娄子就回高奴县了,我还要给你擦屁股呢!”

张令史愤愤不平地说完,再次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扭身回县廷去了。

陆柒心里堵得慌,不想立刻回家,漫无目地的往市亭走去。

市亭里人来人往,有人带着钱币,有人扛着布匹,还有几个有钱人拿着镒(黄金)来买卖。特别是卖奴隶处,更是拥挤,一大排大活人并排站在牲畜旁边,腰缠万贯的买主们挑挑拣拣,一会嫌奴隶太瘦无力干不了体力活,一会掰开他们的嘴像看牲口似的检查他们的牙口,不停地询问卖家明日是否还有新的奴隶来买卖,弄得卖家恨不得变成三头六臂,飞天遁地伏笔买卖。

卖奴隶的旁边竟然是个卖棺材的铺位,陆柒失魂落魄地站在棺材前面,满脑子都是叶葵下葬的场景,心中凄凉,彷徨不止。

卖棺材的商人招呼了他好几次,都没得到回应,不由有些气恼,伸手将陆柒推到一旁,嘟囔着骂了句,“不买棺材就快点走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我买了,又能如何……难道带去芦花村给她不成?”陆柒魂不守舍地应着。

商人只当遇到了个傻子,调侃道:“这棺材你是想买给谁?你爹还是你娘?不管你想捎到哪去,只要钱给够了,我就给你送去!”

陆柒被他这么一奚落,心中更加颓废,觉得有心无力。

他现在身无分文,别说买棺材,就连日常要食用的米粮也买不起。也许他真如张令史说的那番迂腐无能,害得陆家生活艰难。他空有孝心,却有心无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东西,却一样都带回家。

陆柒耷拉着头,慢慢挪着步子往外走。他想,这次漆垣县的案子结了后,或许能绕道先到芦花村拜祭一下叶葵。

尽管他没有飞黄腾达,但至少他做到了他当年的承诺——他是叶葵心目中最完美的小吏!

“柒君……柒君是你吗?”陆柒身后有人在喊他。

陆柒没有听到,他的耳朵仿佛关闭了,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那人又喊了两声,见陆柒不理会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讪讪地离开了市亭。

可就在这时,陆柒又鬼使神差地回了头,目光涣散地看往发声的地方看去,未曾看到熟人,以为听错了,空着手心不在蔫地往回走。

刚走回到陆家门口,忽然看见门外停着一辆安车。

拉车的马毛发油亮,体格健壮,四腿有力,一看就是良驹,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陆柒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后退两步再往四周看了看,熟悉的街景和大门,是他家啊!

没走错!

难道是家里来客人了?

“陆令史回来了。”正想着,从安车旁走来一个女子,对着陆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方才我主子在市亭看见的是陆令史,特地上前打招呼,哪知陆令史不理不睬,给我家主子吃了个闭门羹,我家主子到现在还还闷闷不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