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史听得心都跟着颤了两下,当下怒道:“你这刁妇果然是蛇蝎心肠!本令史审了你大半个月,你只说体力不支晕倒过去万事不知!说!你将如此重大线索藏着掖着不说,是何居心!”

“小女子只是知道有毒蘑菇,并无证据证据姐姐曾经用过,更不敢肯定生产当晚,姐姐骗良人吃过毒蘑菇啊!小女子再无知,在咸阳居住多年,也听过不少诬告反坐的案子,杀婴事大,小女子岂敢胡说!”

到底是从咸阳来的女子,见过世面,反驳时句句在理,硬是把张令史那一肚子骂人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张令史心有不甘,气呼呼地嚷嚷:“那你现在为什么要说?难不成你想诬告你姐姐?”

张珍瞥了眼陆柒,“这位令史三两句便套出我的话,知道我与姐姐已有嫌隙,我又处处维护良人,如若不说实话,将毒蘑菇之事告之令史,难保令史不会怀疑是我与良人串通诬告姐姐!”

“你这女子真是……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张令史也有被人辩倒的一天,气得火冒三丈,偏又无法辩驳,只能手握拳手在空中徒劳挥舞。

陆柒听罢,微微一笑,道:“依你之见,你姐姐为何要杀你孩儿?”

“我姐姐她……无所出。”

陆柒与张令史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再追问下去。

张琼身为妻子,却无所出。张珍只是妾,不但受尽宠爱,还诞下一子,风头正劲。正巧那晚大雨滂沱,他们因此困在野外,张琼若真是下手迷幻鲁平,借他的手杀了婴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陆柒思忖许久,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起身告辞。张令史也想不出其他要问的,跟在陆柒身后往外走。

陆柒走到门边,突然停下,扭头问张珍:“为何在你临盆前,突然归乡?”

张珍怔住,过了会才说:“良人说漆垣县是老家,有祖宗保佑我能顺利生产。”

“哦,看来你良人对你真是细心体贴。”陆柒微笑道:“从咸阳到漆垣县并不近,虽说你们坐的是安车,为何没带个仆人?”

安车一般都是用一匹马拉的,有车厢可供坐乘的马车。凡是妇人所坐的都是安车。

鲁平擅长训马,就算他亲自驾车,两名女眷中有一人即将临盆,怎么也该带个女仆才对。

张珍避开陆柒的眼神,垂头躺下,有气无力地说道:“良人说安车里若是坐了三人略显拥挤,不方便我休息,我们又带了不少行李,所以就没带仆人了。”

陆柒点点头,出了土屋。

张令史跟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他见陆柒胸有成竹,几次想问,碍于面子又不好开口,两人保持着尴尬的沉默,走了一段路后,张令史终于忍不住了。

“你信她的话?”

“信。”

“为什么?”

“张珍说起家中琐事时,虽有心隐瞒,但语言表达流畅有条理,面色自然,呼吸正常,目光坚定,反应敏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都不像是在撒谎。”

张令史立刻明白陆柒说的是《周礼·秋官·小司寇》中的五听,分别是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这是自西周以来,司法官吏在审理案件时,观察当事人以判断其所言是否属实的一种方法。

秦时,大小官吏都遵循这种方法来审案。

只不过人各有天赋,有人懂却运用得不那么得心应手。而陆柒,做令史不过一年多而已,他在“五听”的造诣上,已经远远胜过许多十余年的老官吏。

张令史暗暗钦佩,面上却假装不以为然,有意抬杠,“就算她说的句句属实,又能如何,对判案没有半点帮助。”

陆柒随和地应了句,“确实没有太大帮助。”

也许是陆柒应得太快,让人有种心不在蔫的感觉,张令史觉得很不舒服。他抿着唇暗自生了会气,见陆柒仍然没有解释的意思,这才不爽地叫了起来,“那不是白见张珍了!你叫我怎么回去向县令交待!”

陆柒这才停下脚步,意识到张令史现在想赶去汇报。他沉吟片刻,小声说道:“张珍的供述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一件事她说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