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自从与花娘接触过两次后,陆柒已然了解她们家来自骨髓的不可改变的思维模式。别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陆柒也没打算跟他们有什么顺利的沟通。实在躲不过,也只能忍着。

吕珠自顾自地哭了一顿后,见陆柒木讷地站在原地,既不安慰也不问她到底所为何事,这才止住眼泪,“我不管,你一定要救我姑姑!”

陆柒直接忽略了“我不管”这三个字,重点放在了“救”。

“救?你姑姑出事了吗?”

吕珠点点头,说:“我姑姑被抓了!”

陆柒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他本能地伸手摸了一下,是右眼。陆柒在心中暗暗叹道,右眼跳灾,看来这件事不是小事。

“她怎么会被抓?”陆柒问她。

吕珠瞪他,“你在县廷,会不知道?你这是想糊弄我?”

陆柒苦笑。这些日子他忙着焚书清扫之事,秦卓也有意要他们明查暗访,县廷其他事务基本都分给别人做了,陆柒经常连着五、六天不进县廷在外面忙碌,县廷办了什么案子抓了什么人,他又怎么会知道。

这些,陆柒都不打算解释给吕珠听。就是解释了,也是枉然。

“我确实不知……吕珠姑娘,如果你能将前因后果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了解一二,帮上你姑姑。”

吕珠瞥了他一眼,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这次是胡姬叫我来找你的!”她见陆柒还是呆若木鸡,怕他不能领会其中奥妙,这才继续点拔他,“我本是找胡姬帮忙的,是她极力推荐你,并且保证你一定会鼎力相助!我是看在胡姬的面子上才来找你的!只要你这次帮我姑姑,我定会感谢你的!”

陆柒隐约听出点意思来的。

吕珠的第一层意思是我本已经与你一刀两断,跟你没半点关系,这次来不是求你,是给你面子。第二层意思是我跟胡姬的关系很好,这次纯粹是她的意思,我很勉强。第三屋意思是如果你没帮上忙就说明你是伪君子,不够尽心尽力,到时候我一定会到胡姬那里去告上一状,看你怎么办!

陆柒抿了抿唇,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笑了。

他笑是因为不在乎吕珠的想法,而是已经体会到胡姬的苦心。胡姬想通过这件事,彻底解决他和吕珠之间的矛盾。

毕竟,之前吕珠倾慕他,确实做了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陆柒也是无事惹来一身骚。胡家是大户人家,对这些颇为在意,如果不能将吕珠安抚好,再闹出什么可笑之事,势必会影响到他与胡姬的终身大事。

看得出来,胡姬为此做了不少努力。她与吕珠成为朋友,旁敲侧击的,终于使吕珠不再痴迷于陆柒。这些,都非易事,也只有胡姬这等冰雪聪明之人才能做到。

现在,胡姬送上一个大好机会给陆柒,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陆柒当然要抓住。

“吕珠姑娘,你既然已经寻上门找我帮忙,不管是否是不是胡姬姑娘的推荐,我都会全力以赴。至于感谢之事……吕珠姑娘应该当知道,我陆柒并非贪图小利之人,更不屑与他人利益交换。你姑姑的事若是陆柒分内之事,本就该我处理。若非我分内之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也不会推脱。”

有了陆柒的保证,吕珠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了许多。

她怔怔地看着陆柒,许久没有开口,与方才的凶蛮跋扈相比判若两人,倒是让陆柒有点懵了。

“吕珠姑娘,今日我还要出去处理焚书清扫工作。”陆柒看看天色,担忧地说:“你若再支支吾吾不肯道明,怕是……”

“这事……嗯,有点难以启齿。”吕珠难得地露出羞愧表情,她咬着下唇思量片刻,才说:“你知道的,我姑姑共嫁了五回,都是因为他们命短死的快,我姑姑才……”

秦时女子嫁两、三回的人不少,有人是因为离婚,有人因为死了丈夫,也有人玩私奔,林林种种形式多样,身为县廷令史的陆柒倒也见怪不怪。

只不过像花娘这样,不到十年就嫁五回的女子,着实很少,也算是“奇女子”。

陆柒点头,思忖着吕珠说的救命与嫁五回有什么关系。

“反正士、农、工、商我姑姑都嫁过,每嫁一人便要换个地方居住,时间一长……嗯,我姑姑的性子也比较……豪放。”

吕珠说得含蓄,理由也牵强,但陆柒也基本明白了她的意思。

花娘这次涉案,跟她的豪放有些许关系。

“然后呢?”

“然后……这次我姑姑嫁给鲁门,其实她是不情愿的,实在是鲁门的嘴太甜,又会骗人,承诺了我姑姑许多好事,但是等我姑姑嫁过来,他却一件都没做到,我姑姑还整日被他亲娘折磨,苦不堪言……”

这案子与家务事有关了。陆柒又在心里默默地下了个定论。

“鲁门死之前,我姑姑还曾经跟我说过,想与鲁门离婚,与我一起过日子,不再嫁人了。可那鲁门碍着面子,死活不肯,还要胁说若是我姑姑跟他离婚,便要找我的麻烦,我姑姑为了我才委曲求全,勉强跟他过下去。”

陆柒一时有点晕了。鲁门是自己溺水而死,县廷早已查清他的死与花娘无关。按理,花娘的案子应该跟鲁门之死无关,可吕珠为何总在提鲁门呢?

“总之,我姑姑跟鲁门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全是将就!”

吕珠铺垫了许久,为的就是这句话。其实,从她直呼鲁门其名而不是称之为姑丈时,就能看出她对鲁门是很有意见的。

陆柒又抬头看了看天,见周围已经有同僚走动,心中焦急,但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听吕珠说下去。

“我姑姑回高奴县的时间不久,但陆君你是知道的,我姑姑性子豪爽,为人耿直,长得又颇有风情,所以走到哪都会不小心招惹一些狂蜂浪蝶,当然,也会获得一些好男人的青睐。”

陆柒恍然间觉得,这才是重点。

“我姑姑与鲁门过得艰苦,心里苦水又无处宣泄,便时常参加乡聚,喝上两杯或是吟唱两首……嗯……结交一些朋友。”吕珠说到这里,脸莫名地红了,她抬头瞅瞅陆柒,见他依旧面无表情,认真仔细地听她诉说,这才心安,“我姑姑后来认识了一个男人,叫朱渠,是个……咳咳,是个猎户。他单身,对我姑姑极好,时常陪我姑姑说话喝酒,打了稀罕的东西也会送给我姑姑……他们情投意合,很谈得来。”

陆柒点头。

他早已是火急火燎火烧眉毛,可他不敢催吕珠,就怕自己一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又要从头再来一遍,只怕太阳下山也无法结束这漫长曲折的故事了。

“鲁门死了,鲁家办丧事。我姑姑很伤心……后来,朱渠去鲁家看我姑姑……顺便送点野鸡野鸭什么的。哪知我姑姑悲恸欲绝,众人还指责她克夫,骂她是个扫把星,我姑姑压力太大,看到朱渠时就哭了……朱渠是好人,安慰她……嗯,当时鲁门的棺材摆在灵堂上,朱渠怕我姑姑哭晕在灵堂上便扶她进了内室……”

陆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一般内室就在棺材的后面,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更何况是一个男子扶着新丧夫的寡妇。就算家中无人,也该避嫌。哪怕是关心朋友,也该懂些礼节的。

这么做实在太不妥。

“到了内室之后,我姑姑精神不济,站立不稳,朱渠担心我姑姑,便要扶我姑姑到**休息。一来二去……他们……他们……就一不小心……”

吕珠终于说不下去的,黝黑的面庞上全是红晕,就连脖子都变得通红。

陆柒终于明白吕珠为何说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事——实在是这种事很难启齿。

一个刚丧夫的寡妇,丈夫尸骨未寒,便与情人在丈夫的棺材后面做出这等好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别说吕珠会羞愧难当,就连陆柒听到这里,都觉得有污耳朵。

“后来呢?”

吕珠结结巴巴,“那天……鲁门的娘在家……”

陆柒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她都看见了?”

“嗯。”吕珠突然很气愤,“那老妪着实不厚道!看见了就该出去阻止,狠狠地训斥一番就是了,这样事情不就解决了。可她……她竟然躲在外面偷窥大半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跑来报官!”

陆柒差点昏倒过去。

如果说花娘是个奇葩,那鲁门的娘也不是善类。他们倒是一家人,只不过现在是婆婆告了儿媳。怪不得吕珠要他来救命,花娘被抓了,只怕少不了被判个什么罪处个什么刑罚,吃不少苦头。

“县廷可有说要怎么判花娘?”这么奇特的案子,别说在高奴县,就是整个大秦国也是少见的,陆柒的职业病又犯了,不由地来了兴趣。

吕珠又开始哭了,大颗的眼泪落到地上,砸成一个水坑,“不知道啊!我四处找人打听,胡姬也帮我问过,都说这案子奇怪怪异,闻所未闻,所以整日讨论着该如何定罪。听说,如果这几日再不出个定论,便要上报到郡府去了!”

吕珠说到这里,扑通一下跪在陆柒面前,“陆君,胡姬说过这案子怕是不会轻。呜呜呜,我只有我姑姑这么一个亲人了,千错万错,也不该被判刑啊!她只是一时糊涂,求陆君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