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曹阿虎就推门进来。

秦卓温和地笑了笑,在身旁拍了一下,曹阿虎立刻乖乖地坐到他的身旁,然后憨厚地咧开嘴,说道:“大哥,咱们县焚书可是立了头功的,朝廷特地嘉奖了县令,咱们这些下吏们就商量着聚聚,算是庆祝。”

“又是你牵头惹出来的事吧。”秦卓神情和蔼,摇头笑骂道:“怕是你又要借机邀牵儿姑娘来玩吧。”

曹阿虎红着脸挠挠头,“哪有的事,是大家都说为了焚书,忙了一个多月,难得松口气,就聚聚,喝喝酒热闹热闹。”说罢,曹阿虎身体往陆柒这边倾了倾,“二哥,这次都没外人,全是咱们平时厮混的几个人,没一个士伍,都是有爵位的……嗯,你可以带胡姬姑娘来玩,保证不会有人唐突。”

“算了吧,你们这些人一喝酒就失了形,叫胡姬姑娘来,让她看笑话?”秦卓第一时间提出反对意见。

陆柒只是笑,并不回答。

平时,陆柒很少参加乡聚,即使是同僚之间的聚会,他也很少参与。这次聚会,全都是县廷里的糙汉子,就算他们带了同伴,也个个都豪放不羁,不适合胡姬的。

秦卓看出陆柒的心思,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一喝酒就没了规矩,跟乡聚一般,男男女女混杂乱坐一团,敬着酒,玩着六博,杯盘狼藉,衣襟大开……”

秦卓还没说完,陆柒的眉头就已经皱成“川”字,一脸嫌弃,就差对着曹阿虎啐上两口。

曹阿虎连连摆手,嗑嗑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这次聚会很有格调的!”他急得跳了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双手在半空中挥舞着,“我们特地说好了,约了女伴就要玩得雅致些,姑娘们都准备了拿手好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等等!”陆柒阻止了曹阿虎,“阿虎,你的女伴是谁?”

“牵儿啊!”当然是牵儿,不然还有谁?

“她会……琴棋书画?还是……会梅兰竹菊?”

牵儿住在青竹里,最拿手的就是编竹筐做竹简,种个花花草草养个鸡鸭狗猪还是可以的,琴棋书画她哪里懂。

陆柒是给曹阿虎面子,才说梅兰竹菊,没有直接戳破曹阿虎的谎言。

曹阿虎噎住了,愣了半天,才想到如何挽回颜面,“就算牵儿只会种什么梅兰竹菊也是好的,至少她干干净净,从不惹事生非!”

秦卓和陆柒都听出曹阿虎话里有话,盯着他看。

曹阿虎被他们看得心里直发毛,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乱说话,梗着脖子硬生生地要一条道走到黑,“不知道是谁,天天以君子自居……哼,还嫌弃我家牵儿!至少我家牵儿约了我见面的话,断断不会偷偷跑到别人家幽会!”

陆柒顿时反应过来,曹阿虎是在暗指他那日到胡家与胡姬见面,被吕珠的姑姑花娘打上门来的糗事。

陆柒的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整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他也立刻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头,牙关紧咬,犹如猛虎下山,一口要咬死曹阿虎。

秦卓怕他们兄弟会打起来,连忙走到他们中间,将他们分开,“有话好好说,别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兄弟和气。”

“我才没有伤和气,是……是二哥乱诋毁人!”曹阿虎护短,一想到陆柒看不起牵儿,便火冒三丈,“那日牵儿见二哥削竹子,好心想帮他,还被二哥赶走!后来牵儿看到二哥去了胡家,又听到吕珠姑娘说本是约了她一起玩乐的,这才气不过,把这事告诉我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曹阿虎本就“重色轻友”,一心视牵儿为他未来的妻子,被最亲的兄弟歧视,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陆柒本来想解释一下,一听到曹阿虎的后半段话,解释的话立刻咽了下去,态度也变得强硬起来,“是牵儿告诉吕珠姑娘我在胡家的?”

会告诉曹阿虎,肯定也告诉了吕珠,女人的嘴真长!

“吕珠心情不好,牵儿安慰她嘛!”曹阿虎没有否认。

“也就是说,是牵儿搬弄是非,惹得花娘来胡家闹事的?”

“什么搬弄是非!牵儿不过是直肠子,喜欢实话实说!”

两兄弟突然间就这样针锋相对起来,谁也不让谁。

秦卓索性不拦着,退到旁边,看他们二人吵得面红耳赤脖子粗。

好在曹阿虎再鲁莽,也不是轻易对兄弟动手的人。陆柒虽然气愤,剑拔弩张之时还是能保持几分清醒,每每反驳时都有理有据,还能给曹阿虎留几分情面,不至于让事情变得更严重。

就这样,两人争吵了一刻钟,火气竟渐渐地消了下去,最后,彼此悻悻然坐在秦卓左右两侧,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会,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起来。

“吵完了?”秦卓喝了口水,懒洋洋地问道:“你们多久没吵架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吵到天亮呢。”

曹阿虎挠挠后脑勺,半天才想到一个借口,“一整天没开嗓嘛,吼两声罢了,大哥别笑话我。”

陆柒也觉得羞赧,“是我小心眼了,不该跟阿虎和牵儿姑娘计较。那日我确实忘了答应约了吕珠姑娘,就跑到胡家……我有错。”

“其实牵儿后来知道花娘打了你,也很愧疚。她想着明日见了你,要好好向你道歉呢。”

“不必不必,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方才还吵得恨不得手撕对方的两兄弟,这时候又变得异常客气,开始自我检讨起来。

秦卓见他们都没事了,才问曹阿虎:“聚会时有什么节目?”

“这次咱们想玩雅的,有同僚出主意,说我秦国乐器有八音,就每人带件不同的乐器,好好的玩耍玩耍。”

秦卓看了陆柒一眼,笑道:“这个确实雅。”

《周礼·春秋》记载,“八音”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材质不同,乐器发出的声音亦不同,效果更是千差万别。

平日,乡聚时多以喝酒玩六博为主,极少有人玩乐器,即便有,也不过玩一两件意思意思。

这次曹阿虎他们竟要集齐“八音”,这等规模,竟比贵族宴会还要更高规格,也怪不得秦卓会吃惊,陆柒也跟着怔了怔,不可思议地看着曹阿虎,不相信他说的话。

曹阿虎信誓旦旦,“金类有人带铙,石类有人带磬,革类有人出鼓、鼗(tao二声,即拔浪鼓),匏类呢就有人带葫芦丝和笙,竹类……嘿嘿,牵儿说她会吹笛子,木类就有木鼓……”

“金、石、土、革、木、匏、竹都齐了,似乎少了丝类乐器。”秦卓对八音极为熟悉,一听就发觉这次乡聚里少了丝类乐器。

曹阿虎点头,“是啊,丝类乐器都是琴、瑟、筑、筝这些乐器,大哥你也知道的,我们都是粗人,能邀来的女伴能凑齐七音就不错了,剩下这丝类的,真得没几个会的。”

“胡姬会弹琴。”陆柒应道。

胡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不但会弹琴,还会弹其他丝类乐器。

曹阿虎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讨好地凑了过来,“二哥,你就邀胡姬姑娘来吧,好不好。”

陆柒沉默不语,举棋不定。

“我们也会喝酒玩六博,但一定会收敛的。二哥若是觉得我们唐突了胡姬姑娘,大不了中途带她离开就是。”

陆柒还是很纠结,下不了决心。

“这次我一定让牵儿瞒着吕珠,绝不会让花娘来闹事!”

秦卓抿着嘴偷笑,跟着劝陆柒,“难得阿虎这样求你,就答应了吧。你们聚会,我就不过去了,免得你们玩得不尽兴。记着,玩归玩,玩完了就好好收心做事了。”

“好吧。”秦卓都开口了,陆柒也不好再矜持,“我会去约胡姬,只是她答不答应我不能保证,但我一定会想办法约她来的。”

有了陆柒的保证,曹阿虎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激动地抱着秦卓连声喊大哥,好像刚才秦卓救了他的命似的。

秦卓哈哈大笑,推开曹阿虎,“既然来了,就跟你说个正经事。”说罢,便把他们准备再次查抄核实焚书之事告诉了曹阿虎,“我们拟了个可信任的人的名单,准备借这次查抄顺便寻找断发案的幕后黑衣人。阿虎,你是兄弟,这事你当仁不让。”

一谈起正事,曹阿虎就变得机警稳重起来。

他仔细看了一下名单,从里面划掉了三个人,“他们并非不可信,只是我听李谷说过,他们曾经到梁诺家喝过酒,多少还是要顾忌些。”

秦卓和陆柒纷纷点头,认同了曹阿虎的做法。

“他们呢……”曹阿虎又指着另外两个人名,说:“他们时常在背后说胡家坏话,如果重用他们,只怕……”

“嗯,这个时候不能让右尉对你二哥有意见,他们也划去吧。”秦卓当机立断,在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陆柒见曹阿虎一下子排除了五个人,担忧地说:“这样只怕人手不够。”

“李谷可以加进来。”曹阿虎肯定地说:“他是个包打听,小道消息特别多,也机灵,还很忠心,可以信任。”

“还差四人。”

“李谷为人讲义气,他有几个好兄弟,从里面挑四个不难。”

陆柒与秦卓对看一眼,想了想,“他的兄弟,都是官府中人?”

“不是。”曹阿虎反问,“有几个局外人不是更好吗?”

秦卓想了想,“有几个局外人或许更有利于我们寻找黑衣人,嗯,就这么决定了。”

曹阿虎没想到他一来就解决了两件大事,欢天喜地跑回区水亭,要告诉李谷这个好消息。

陆柒目送他离开后,又扭头看着秦卓,“大哥,我们瞒着阿虎这么多事,却又让他帮忙寻找黑衣人……这样真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