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紧抱着胡姬往胡宅里退,跌跌撞撞,极难控制平衡。

后脑勺的剧痛使他双眼发黑,看不清路,耳朵也嗡嗡作响,所有的感官在后脑被袭击后几乎全部丧失,除了怀中的温暖,他什么都不在乎,也不知晓。

胡家的家仆们在经过短暂的怔仲后,迅速赶过来阻拦袭击者。陆柒和胡姬暂时安全了。

直到这时,陆柒才隐约感觉到后脑勺有温热的**流出,浸湿了发根,顺着发丝慢慢流下来,沿着后颈,湿热且黏腻。

“血!”

胡姬大叫一声,惊醒来了还混沌中的陆柒。

陆柒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和后颈,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看,果然是血!

陆柒身体摇晃两下,所幸被胡姬扶住,才没有倒下。

“快来人啊!抓住这个泼妇!”胡姬一边呼救,一边喊人抓住袭击者。

陆柒见胡姬中气十足,知道她没有被棍击,这才放心。他平静地接过家仆递来的湿布,将血拭净后,又用一块干净的布将头缠住,抽空看了看袭击者。

拿木棍棒击他的竟是个女人!大约三、四十岁的徐娘半老的妇人!

她长得高大威猛,双臂有力,即便在黑夜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狰狞的目光和扭曲的面庞。

可是,陆柒并不认识她。

家仆制住她后,有人拿来止血草药要给陆柒。胡姬一把夺过,仔细查看后,要亲自给陆柒上药。

陆柒摸了摸缠在头上的麻木,血没有再渗出来,猜想伤口不大,已经自行止住血,便摆手示意胡姬不必麻烦给他上药了。

“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重手?”

陆柒的脑子已经慢慢清醒过来,耳鸣的症状也渐渐消失,只是突然受袭又流了血,没吃饭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思绪还是清晰的。他第一时间想了解这个妇人的身份和来历,所以想赶在惊动胡家长辈之前问个究竟。

那妇人竟是个犟脾气,从鼻腔里哼哼两声,头一撇,不理陆柒。

陆柒想起她说自己是负心汉,隐约觉得不妙,“我们素未谋面,何来负心之说?”

话音刚落,突然从外面传来一个大嗓门,带着哭腔,嚷嚷喊道:“姑姑!姑姑你在哪啊!你别吓我啊!”

这个声音,陆柒和胡姬都是熟悉的——是吕珠。

陆柒愕然地看着胡姬,发现她也是同样的表情,这才明白,吕珠的到来与这妇人一样,是个意外。

吕珠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胡家,看见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妇人,便抱头痛哭,“姑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千万不能出事啊!呜呜呜,我不要陆君了,只要你平安无事,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再理陆君了!”

这回,轮到胡姬错愕地看向陆柒。当她发现陆柒的脸上除了惊诧,还带着丝丝尴尬和难堪,才明白此事并不简单。

胡姬扭头低声向女仆交待了几句,示意她安抚好家中长辈,不要轻易出来搅局,这才款款走向吕珠,将她扶起,柔声问道:“吕珠,你先别哭,有话慢慢说。”

吕珠抬头,一双不大的眼睛早就哭成了核桃,肿得连眼缝都找不到。

她幽怨地看着陆柒——如果还能看见她的眼,和眼中的幽怨神情的话——憋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

吕珠哇的一下,痛哭起来,泣不成声。

反倒是跪在地上的妇人更冷静些,“你就是胡姬胡姑娘吧。我听吕珠说你是好人,时常照应她,所以特地赶来提醒你,别轻信了那个负心汉!他不是好人!”

此时的陆柒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他张张嘴,试图辩解,可胡姬轻飘飘瞥过的眼神,将他所有的解释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是吕珠的姑姑?”胡姬转身又扶起妇人,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慢条斯理地说:“我曾听吕珠说过,最近她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姑姑回高奴县来找她了……你是花娘?”

“是的。我就是花娘,吕珠的亲姑姑。”

妇人丢了木棍之后,身上的暴戾之气顿时消散许多。她比胡姬高出一个头,直起身后,整个人显得修长挺拔,再仔细看她的五官,竟多了些妩媚之色。与清澈纯善的胡姬相比,她多了许多风尘之气,俗气中带着几分骄傲不羁,倒是有几分吸引力。

再看看哭得连五官都揉在一起的吕珠,无法相信他们是姑侄。

“我一出生就被送给蜀郡地远亲做女儿,从此便与吕家断了联系。后来我嫁人了……嗯,期间挺复杂的,直到最近我嫁到高奴县,这才与吕珠取得了联系……”前面这段话花娘说得含糊不清,这也不是重点,所以没人细问,“见到吕珠之后我才知道她与陆柒私定终身,因为家中无长辈,无人做主,这才迟迟不能成亲。如今只有我这个姑姑在世,自然要替吕珠打点,所以便约了陆柒今晚到家中详谈。哪知这陆柒竟是个花心之人,与我家吕珠约好了,却跑到你家来私会!我一听就火冒三丈,这才拿着棍子来打人!”

花娘说完,吕珠立刻停止哭泣,用力点头,以证人身份证明花娘所说非虚。

陆柒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个驼鸟蛋。如果不是因为后脑勺的疼痛还提醒他还清醒着,他肯定以为自己在做梦。

胡姬也大吃一惊,怔怔地看着陆柒,等他辩解。

可是,陆柒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胡姬,被棍击过的大脑在此紧要关头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茫然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花娘见陆柒没有辩驳,又接着说:“我秦国民风开放,男女私定终身的事屡见不鲜,中途反悔的也多了去。陆柒若是个君子,想反悔给个准信也行啊!怎能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呢?”

胡姬终于忍不住了,“花娘误会了,陆令史来我胡家并非私会。”她指着身边一群围观的家仆,“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哦,可我刚才看见他护你的模样,可是连命都不要了。”花娘不信,“我听说他在军队里曾经打过前锋的,冲在最前线的人,怎么可能躲不过我的棍击?”

就算第一棍是花娘偷袭,侥幸得手,后面的棍子陆柒便没有理由这样白白受着。如果不是为了护着胡姬,陆柒也不会受伤。

这些花娘不点破,胡姬心里也是清楚的。

胡姬沉默片刻,扭头看着吕珠说道:“吕珠,你与陆令史的事我隐约听外面人说过……怎得与你姑姑说得不一样?”

要知道,陆柒为了躲开吕珠,怕水也要跳湖的事早就传开了,妇孺皆知。突然间又变成另外一个版本,胡姬当然不信。

吕珠面露胆怯之色,似是怕自己说了实情会被陆柒打。

胡姬走到她面前,阻隔了她看陆柒的目光,“吕珠,你我时常见面,你从未说起过陆令史的事,怎么就突然有了定亲之说呢?”

“我……我……我与陆君神交忆久……”吕珠嗫嚅道:“我们情投意合,我们……早就一切尽在不言中……定亲之事,是默契!”吕珠似乎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对!是默契!人家害羞嘛,又没长辈做主,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清楚,我与陆令史心知肚明就好。若不是姑姑回来了,我……一时之间我也不敢说出这事的!”

这回,陆柒开口了,“吕珠姑娘,我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对你,只是见面点头之交,并未有深交。我很感谢你在断发案中对我们的支持,也很欣赏你对律法的求知和学习。至于其他的,我陆柒能用人头担保,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也没有逾越之举,更不可能有成亲之意。如果是我以前的某些言行令吕珠姑娘有所误会,陆柒在这里向你道歉。”

“不是!你原来不是这样说的!”吕珠又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陆柒无奈地看着她,走到花娘面前,“你是吕珠姑娘的亲姑姑,刚到高奴县不清楚情况,所以今日袭击我的事我不与你计较。你既为长辈,还请回去好好开导吕珠姑娘,莫要一错再错。”

“我呸!分明是你花心负心,怎又成了我家吕珠的错?”花娘倒是挺护短的,即便到了这种情况,也不肯承认吕珠有问题。

陆柒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我早有心仪之人,但绝非吕珠姑娘。这是我的私事,还请二位不要再多做纠缠,否则……”陆柒冷下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否则,我也只能公事公办。”

花娘到底是伤了人,自知理亏,喃喃几句便不敢再叫嚣。

陆柒又走到胡姬面前,“没想到今日会出这样的小插曲,让姑娘笑话了。”

胡姬笑笑,“总比在大街上闹好吧。”她又拉过吕珠,“你也别哭了,先随我进去洗把脸吧。这么晚,里门快要关了,你与花娘今晚就住在我这,二个女人走夜路不安全的。”

吕珠委屈地看着胡姬,哭哭啼啼地答应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呜呜呜,胡姬,我知道我丑我配不上陆君,可是我真得很喜欢他!”

胡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反而是陆柒,越发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吕珠姑娘,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晚在胡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