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柒和曹阿虎都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直到他跑出三丈远,才回过神来,不顾危险地大喊他的名字,试图阻止“逃跑”。

然而,吴德奔跑时身上刑具发出的声音早已惊醒守卫,他们纷纷站起,拿起手中兵器尾随而来。陆柒和曹阿虎的呼喊声,已然淹没在守卫们的叫喊声中,他们三呼四喝叫醒其他人,一起围追堵截吴德。

还是曹阿虎更理智些,喊了两声便立刻噤声,还捂着陆柒的嘴将他拖回草丛中,“二哥,千万别暴露了自己!”

陆柒的嘴里发出奇怪的唔唔声,他连缀说了五遍,曹阿虎才隐隐约约听明白,原来陆柒在说:“他是要寻死!”

“是的,吴德是要寻死,他是为了保护家人才这么做。就算我们这次救了他,下次呢?难道二哥你要一辈子守在长城这里看着吴德?”

陆柒的眼睛发红,渐渐的,变得湿润。他面目狰狞,青筋暴跳,可是曹阿虎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绝望和悔恨。

“二哥,吴德的死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曹阿虎安慰道:“在他被黑衣人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二哥,你只是公事公办,追寻真相而已,你的所作所为都没有错,吴德是幕后黑手害死的,不是我们!”

陆柒痛苦地摇着头,他拼命挣扎,与曹阿虎扭打在一起。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逃跑”的吴德身上,现场乱成一团,无人注意到在这黑暗的角落里,还有两个男人在“打架”。

就在扭打中,远处传来一个守卫的声音:“敢逃跑!不想活了!”

“好啦好啦,人已经死了!”

还有许多声音此起彼伏,断断续续,但陆柒很清楚地听见他们在说吴德已死,不由颓废地放开了双手,不再反抗。

曹阿虎也怔在原地,讪讪地从陆柒身上翻下来,坐在他旁边低着头搓着手,好像吴德是被他杀死的。

吴德的死引起了一阵子骚乱,工头、司空和守卫们费了好些时间才控制住现场,并吴德还未凉透的身体扔到空地中间,让其他刑徒围观,“你们都好好看看,逃跑的下场就是这样!别以为逃一次两次只需要受其他刑罚就可以了,如果冥顽不灵被警告也不回头,就是死路一条!”

其他刑徒见状,个个唯唯诺诺,哪里还敢再起逃跑的心思。

守卫们见镇住了他们,这才与司空商量该如何处置吴德的尸体。

他们交头接耳一阵子,不知从哪来了个巫师,在吴德尸体旁又唱又跳忙乎半天后,司空叫来两个刑徒,架起吴德往陆柒他们这边走来。

这时,曹阿虎才注意到,他们躲藏的地方正是一段修建一半的城墙,他知道在工地上,有许多刑徒被处决后,会以祭品的身份埋进城墙里,祈求神灵保佑。

“二哥,我们快点回去吧!”

曹阿虎拽起神思恍惚的陆柒,灵活地躲到城墙的另一边,然后寻了条小路,快速回到他们的地盘上。

回来时,曹阿虎注意到,吴发和小端都不在这里。而周边依旧安静,即便西边火把熊熊燃烧人声鼎沸,也只是惊动了一小部分人,在工头的训斥下,又都躺回去假寐,不敢多事。

曹阿虎不放心地看着陆柒,见他虽然情绪低落,但已经不再激动,只是有点木然。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用,只能静静地陪着陆柒,守着这片天空,默然对坐到天明。

天刚亮,就有工头过来催促他们去别处集合。不出他们所料,司空公布了昨晚吴德逃跑致死的消息,并以此警戒其他人,别心生妄想。

所有人都开始小声议论,曹阿虎怕他们太冷静反而招惹注意,佯装惊讶地拉着陆柒说了几句闲话。

陆柒这才有所反应,勉强应付两句,熬到散场后,回到工地上抡起夯杵,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这坯黄土之上。

“唉,二哥,你不觉得奇怪吗?吴发和小端失踪了,司空竟然只字不提。”曹阿虎试图转移陆柒的注意力。

陆柒连续抡了上百下才感觉到身体酸痛,他不得不停下手,撑着腰慢慢直起身体,望着远方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们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嗯,我也这么想。”

“阿虎,等这里的事结束后,我们快些回到高奴县……吴德说的那个黑衣人,虽然未露面,但还是有些体征特色,我们一定要找到他!”陆柒咬着牙狠狠地说道:“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到他!”

“高子比我高的人是不多,但也不少,二哥你准备怎么查?”

“你忘了吴德说过,他说话时有些漏风,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没了门牙的。”

一个身材异常高大且没有门牙的人,少之又少。

曹阿虎还是不够有信心,“吴德说他是外地口音,也许是外地人,又如何在高奴县寻他?”

“我朝户籍管理极为严格,一个外地人来到高奴县,且不想被注意是很难的!最近几个月高奴县一直风平浪静,外地人的迁居过往都有记录,很容易追查。断发案又发生在黄河涨水之前,所以应该不是那批流民……”

“二哥的意思?”

“那个黑衣人很可能就是本地人,或者是周边乡、县之人,然后故意改了口音,假装外地人蒙骗吴德。”

曹阿虎托着脸想了半天,“那说话漏风,会不会也是假装的?”

“不会的,我曾经见过一个喝醉酒摔倒在地撞掉门牙的男人,不管他如何努力,就算捂着嘴,说话时也容易漏风,发出奇怪的音调。吴德说黑衣人声音哑,应该是他有意想隐藏漏风之事刻意压低嗓子,又蒙着脸,以为吴德听不出来,却不知漏风的音调还是很难遮盖的。”

曹阿虎见陆柒已经条理清楚,分析得当,知道他已经完完全全恢复了常态,这才放下心来,“这个黑衣人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早已露出马脚。等我们回去,定能追查到他的!”

陆柒点头,不再说话,继续抡夯杵砸黄土。曹阿虎见吴发和小端一直都没出现,怕延误工期惹得工头责罚,也不敢懈怠,勒紧腰带鼓足劲做事。

原定上山筑城墙的工期原本是三天,也许是吴德逃跑之事影响了部署,工头临时通知此次工期延长,什么时候结束无可奉告。

陆柒和曹阿虎原本以为他们只需要多待几天而已,哪知一留就是十天。这十天的供给全部由山下送上来,每送一次都会替换一部分更卒和刑徒下山。

陆柒和曹阿虎排在最后一批,下山时,惩戒服役的期限也快到了,两人个也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力气,连话都不想说。

老壮和傻驴不似从前那么嚣张,他们看陆柒和曹阿虎的眼神也怪怪的。从前他们故意找茬,如今却退避三舍。尽管陆柒和曹阿虎还是睡在地上,身下却是垫着又厚又干燥的草梗,舒服极了。

陆柒猜想山下肯定发生了大事,只是他们不知,屋里的瞎子却是眼亮心明之人,只要问问他便能知道来由。可一想到曹阿虎身上那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短褐,陆柒便没了问的欲望。

这天,陆柒躺在地上想着心思,忽然,他腾身坐起,问曹阿虎:“我们是不是明日就可以离开了?”

曹阿虎掐指算算,“是啊,就是明天。”

“左尉为何不来找我们?”

曹阿虎愣住,“也许他很忙。”

“杨斗呢,他是左尉的心腹,就算左尉没空,杨斗也该来找我们。就算杨斗没空,他们也应该派别人来的!”

“这么说起来,是挺奇怪的。就算左尉对咱们有意见,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怎么说你是令史我是亭长,干完活咱们还是要回高奴县当差的,结束了服役,左尉也该说句话才对。”

陆柒嘴角浮现出一个冷冷的笑意,“左尉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