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彻锐利的视线在凌小染身上一放一收,低头看着托盘里简单的食物,眉头深深有蹙起,凌小染见他没有说话,正打算溜之大吉,冷不防却听到蓝彻道:“我一个国君,最后落到在这种地方吃粗粮野菜的地步,还真是让人郁闷得没有话说。”
凌小染差点就控制不住喷笑出声,再看蓝彻神情隐在暗影中,越发觉得他凄楚可怜。
心底略叹,却见他优雅的执起筷子,夹了一根野菜送进嘴里,她连忙逃也似的奔出了屋子,下得楼来,才终于将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吁了出来。
可恨之人便有可怜之处,再怎么说,蓝彻的江山也是让玄羽窃了去,唉,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对这样落魄的日子也确实难以接受。
她又想到了玄羽,如果终有一天,他失了江山,会不会也如蓝彻这样患得患失?
玄羽紧随凌小染到了边陲小镇,他就在蓝彻入住的客栈隔壁将那座院子包了下来,日日观察客栈里的动向,昨夜他让夜莺前去换出凌小染,然而夜莺并没有办到,他久听不到夜莺传来成功的虫鸣声,又怕引起多疑的蓝彻的猜疑,于是紧急唤她出来。
按照先前商榷的路线,将身后跟踪的人引去西北方向的农舍里,然后再折返回来,玄羽对着推门而入的夜莺道:“你确实见到了染儿,她还好吗?瘦了没有,有没有被蓝彻虐待?”
夜莺气息还没喘匀,就听到玄羽劈头盖脸的一番问话,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皇上,你能不能等我喘口气喝口水啊,从西北方绕回到这里来,命都快没了。”
玄羽心急,也没有摆皇帝架子,直接给她倒了杯茶水送过去,夜莺吓得有些呆滞,让皇帝亲手给自己倒茶,说出去自己都不用活了。
想到此,她连忙谦恭的接过茶杯,一口喝完茶水,或许是这种待遇太出人意料,夜莺喝水喝得太急,一下子便呛进了喉管,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想,这样的待遇果然不是她能享受的。
玄羽着急的等夜莺回话,又见她咳得没完没了,急得团团转,却也明白自己不能再急得失了身份,又让她受惊,过了好半晌,夜莺总算止住咳,她道:“公主不肯跟奴婢换,她说在她心中,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还有公主很好,也没瘦,更没被蓝……他虐待,值得庆幸的是,公主的武艺精进不少,连我都快不是她的对手了。”
玄羽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又想着自己快一个月没有见到她,思念成狂,他道:“明日让假扮我的暗卫前去农庄,我要活捉蓝彻。”
“皇上。”夜莺略有些担忧的望着玄羽,支吾着想说什么,最终欲言又止。
玄羽见状,淡淡道:“夜莺,你有什么话想说?”
夜莺想了想,干脆豁出去算了,她道:“奴婢走前,公主再三要求奴婢转告皇上一句话,她说:请皇上不要忘记了当初对她的承诺。”
玄羽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如果蓝彻没有打她的主意,他会遵守承诺,但是现在,他与蓝彻是绝不能共存,只要蓝彻一日还活着,就有隐忧,而且与蓝家的仇恨,并没有因为他夺得了蓝家江山而告终。
夜莺怔怔的看着隐入阴影中的玄羽,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却仍是道:“皇上应该明白公主的个性,三年的时间,皇上好不容易打动了公主的心,如果因为……”
夜莺的话还没有说完,已被玄羽酷冷的打断,“你下去吧,我自有定夺。”
夜莺倏然一惊,向玄羽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隐在暗影中的玄羽,细长的狐狸眼轻微的眯起,他想起在深谷中,凌小染对他的体贴照顾,更想起了在群狼攻击他们时,她不曾迟疑的闪身挡在他面前的情形。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可是到头来,是否仍无法在一起?
他无法放下对蓝家的仇恨,只要蓝彻不死,他永远都不会心安,是以,他对凌小染的承诺,总归是做不到的,如果她爱他,她一定会体谅自己的。
手心摸索着黑木令牌,他眼中掠过一抹冷笑,蓝彻,你的行动再快,又岂能快过一枚令牌?
翌日,天方亮,已有黑衣人来报,说发现玄羽已经进入农庄,蓝彻眸中带着兴奋,他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只等玄羽前来瓮中捉鳖。
他发令下去,将所有的黑衣人都召集在一处,分成三组,一组藏匿在农庄里,一组跟着他,还有一组在外接应,此时凌小染才知道他们一路上跟着多少人,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她才明白蓝彻的队伍有多强大。
队伍出发前,她故意以内急脱离了队伍,她是想去通知夜莺,不要让玄羽与蓝彻硬碰硬,可是这才发现,自己当时太过紧张夜莺的安危,竟然没有问她的落脚处,现在是夜莺要找她容易,她找夜莺就不容易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没有时间去找夜莺,只能追上队伍的脚步,跟着前去,到时候再伺机救人。
而正是因为如此,凌小染才看到那让她改变初衷的一幕。
大队人马迅疾来到玄羽的扎脚处,众人已经埋伏好,此时却见夜莺引着玄羽等人进了农庄,三年的大仇即将得报,蓝彻全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的,他死死的按着身上的配剑,这把剑,他为玄羽准备了许久,没想到这一日终于来临,他会亲手将这把剑刺进他的胸膛。
看着玄羽与夜莺进了农庄,蓝彻手一挥,道:“记住,要抓活的。”跟随他的那队人马,立即悄无声息的潜进农庄,凌小染紧张的看着他们,虽说蓝彻已经言明要捉活的,但是她还是担心玄羽的安危。
这么多人进去,里面却悄无声音,静得就像是死了一般,她心肝不停的跳动着,越是静就越是诡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玄羽并非那种举手投降之人,他誓死也会反抗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就连潜进庄子里的那些黑衣人也没有了动静,凌小染急得额上全是冷汗,她猜测里面的情形,想着玄羽是不是被他们毒杀了,所以才没有声音,又想农庄里是不是有暗道,所以玄羽与夜莺她们逃走了。
她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没有想到那简单而直接的可能,当一名黑衣人回来报说已经拿下玄羽时,她直觉那人的眼神很闪烁,想拦着蓝彻不让他进庄子,可是又陡然忆起自己的身份,她只能快步跟在蓝彻身后进去。
进入庄子,她一眼便见到被绑在柱子上的玄羽与夜莺,她心中大急,下意识上前一步,侧方递来两道狠戾的眼刀,她前行的步伐僵在原地,双手死死的握紧。
蓝彻还没有说话,玄羽已经咬牙喝道:“蓝彻,你真卑鄙,竟然使用迷迭香,你枉为正人君子。”
蓝彻阴笑着走上前去,抽出配剑,邪笑着望向玄羽,道:“玄羽,你也有今天,你懂不懂什么叫兵不厌诈,对付你这种窃国小人,朕用不着客气。”
玄羽唾了一口,狠狠的瞪着蓝彻,道:“窃国小人?在朕心里,没有什么窃国不窃国的,成者王败者寇。”
蓝彻冷笑,一剑刺向玄羽的心窝,剑还没有刺出去,人群里已经暴发出一声尖叫,凌小染再也忍不住冲了出来,她道:“大哥,你住手。”
蓝彻的剑在距离玄羽心窝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扭头看着向自己急奔而来的凌小染,唇角挂着一抹讽笑,道:“染儿,我以为你会眼睁睁的看着我杀了他才肯出来。”
昨夜,他便已经识破了凌小染的伪装,只是却故作不知情,可笑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成功瞒住了他,刚才他不过一试,凌小染就自己跳了出来,也好,让她亲手杀死玄羽,这样才能真正断绝她心中对玄羽的爱恋。
这是她背叛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凌小染神色一僵,她也来不及多想,冲到玄羽面前,伸手将他护卫在身后,哀求道:“大哥,求求你放手吧,三年的时间会改变许多,老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为什么又要制造战乱,玄羽一死,大玄国就会大乱,接下来面临的事情会很复杂,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百姓们着想一下吧。”
蓝彻咬牙冷笑,他道:“你不过是想为玄羽开脱,拿什么大道理与我讲,染儿,你从来不关心民生问题,跟着玄羽这几年,倒是学得更加能够母仪天下了。”
凌小染被蓝彻一嘲讽,脸上浮现一抹恼怒之色,她急道:“我并非为自己,大哥,你在那高位上也不痛快,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夺回来?”
“不管我痛不痛快,那是蓝家的江山,不该败在我手上,染儿,杀了他,我既往不咎,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蓝彻将剑递给她,他要她当着她的面杀了玄羽,他要玄羽亲眼看着自己死在最心爱的女人手上。
凌小染摇头再摇头,她道:“我不会杀了他的,大哥,如果今天换个立场,你被缚在这里,我也不会让玄羽杀了你,彼此放过就那么难吗?”
凌小染还试图说服蓝彻,蓝彻却已大步走到她身边,冷声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杀不杀他?”
“不,即使要我死,我也不会杀他。”凌小染坚决的道。
蓝彻眸中盈满怒色,他又气又怒,道:“好,你不杀,我来。”说着一把甩开凌小染,利剑直刺向玄羽,凌小染尖叫着冲过去,没能挡住蓝彻的剑势,她情急之下,用力握住剑刃。
尖锐的痛楚从双手传来,直痛得她心口麻木,头皮都惊跳起来,可是她浑不在意,死死的按住蓝彻的剑,道:“大哥,不要杀他,否则我会恨你一辈子,不对,我会生生世世都恨你,永不原谅你。”
鲜血从剑尖一滴滴流下来,恍若急雨敲打着窗棂,每一声都透着空洞与凄凉,而凌小染拼死去护玄羽,从头到尾玄羽都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蓝彻伸手指着玄羽,道:“这便是你爱的男人,你拼死护他,为他不惜以手握剑刃,可是他做过什么没有?蓝小染,你真蠢。”
凌小染一早就察觉到不对劲,玄羽没说什么,就连同被捆绑住的夜莺都一声不吭,她刚想问话,那人却已经开口道:“皇后娘娘,奴才不是皇上,他也不是夜莺,我们是奉命假扮皇上的,好引蓝彻进农庄。”
那人话音刚落,身后已经传来玄羽焦急的声音,“染儿,你怎么了?我来晚了,对不起。”
凌小染突然便觉得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她为救玄羽,不惜赤手去握剑刃,可是对方却不是玄羽,她缓缓松开剑,不顾手上血流成河,回头望着玄羽,那目光陌生得让玄羽心中一紧,他又道:“过来我身边,让你受苦了。”
凌小染怔怔的望着他,她突然发现眼前的玄羽很陌生,他还是在深谷里与她相依为命的玄羽吗?是追遍大江南北也要将她追回去的玄羽吗?是那个与她互诉情衷互相扶持的玄羽吗?
原来她一直都那么傻,傻到以为真心的付出便能换回相等的回报,玄羽不爱她,更确切的说他是在利用她。
深谷中,他的伤势并没有重到昏迷,他只是在等,等她亲手拔出那枚短箭,然后知道她皇兄还活着的事,后来回京城,一路上他们被所谓的蓝彻的人追杀,如果蓝彻要杀她,早就下毒手了,又岂会容忍她到现在。
那日在悬崖边上,不是蓝彻派来的人,而是玄羽,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笑她还以为玄羽对她是真心的,后来他们的行踪一再被走漏,直到回到京城,玄羽让她先行回宫搬救兵,其实是想让自己落了单,让蓝彻有了机会带走自己,再利用自己一路留下的记号找到蓝彻的据点,然后将蓝彻一网打尽。
他的计划真是精密,真可笑,自己从头到尾都成了傻子。
凌小染直往后退,她跌坐在石地里,手心被沙砾一刺,痛得更为钻心,可是再痛,又怎比得上被人利用的痛?
玄羽见凌小染的模样,知道她是误会自己了,急道:“染儿,先到我身边来,我带你回去包扎。”
然而此时,蓝彻再不容他们说话,指着玄羽厉喝道:“玄羽,你好阴险。”
“如你方才所说,兵不厌诈,是你自己愚蠢罢了。”玄羽暂时忽略了凌小染,好整以暇的对蓝彻道。
蓝彻冷笑,“玄羽,你以为你来个黄雀在后,我就能怕你,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来人,将他拿下。”蓝彻声音一落,却没有一人行动。
他再厉声一喝,“你们都死了么,我叫你们将玄羽拿下。”
可是四周的黑衣人没有一人有所动作,蓝彻顿时慌了,他一指玄羽,道:“莫非你们不听从黑木令了,将他拿下。”
此时黑衣人中有一人道:“蓝彻,要我们听令于你,请拿出黑木令来,没有黑木令,我们不会听从你的吩咐。”
蓝彻心底惊愕,探手入怀,一直收捡得好好的黑木令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他神色一变,耳边已传来玄羽的声音,“你是在找这个么,很不幸,你挟走染儿那日掉了,被我捡到了。”
蓝彻眼中慌乱,看着四周倒戈的黑衣人,他凄然一笑,道:“机关算尽,最终却败在我的粗心大意上,罢了,或许命中便已注定,今天我是逃不了这一劫了。”
蓝彻低眸扫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凌小染,此时心里升了一计,如果他逃不了,死前他也会送玄羽一个大礼,他眼神锐利的盯着玄羽,道:“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格来杀了我,玄羽,你要是个男人,就与我比试一场,无论输赢,我都会自刎以表愧对蓝家的列祖列宗。”
玄羽没有推托,他明白一个帝君的尊严,他拔剑与蓝彻打斗起来,高手过招,一招便能定胜负,蓝彻意不在要胜玄羽,而是要算计他,因此只将他的剑势往凌小染那边引。
玄羽太过专心对招,等他发现剑势不对时,剑尖已经直刺向坐在地上的凌小染咽喉去,他慌乱之下,想要收回剑,臂处却一麻,手将剑握得更紧了。
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蓝彻狂啸着冲上来撞开剑势,剑尖直刺进他的心窝,他胸口骤然一痛,像一座大山倾倒在凌小染面前。
玄羽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剑尖上不停向下滴的血珠,脑海里一阵轰然,而凌小染已经尖叫着爬到蓝彻身边,将他抱进怀里,痛苦的唤道:“大哥,大哥……”
那一击本是蓄足了力,贯穿胸而过,蓝彻苟延残喘,伸出手想要去擦掉凌小染脸上的泪珠,断断续续道:“染儿,对不起,不……不要为我报仇。”
手还未举到她脸边,已经颓然放下,一代君主,就在这样萧瑟的天气中,逝于凌小染怀里,她悲呼一声,“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