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何希也没有去吃健身餐——沈沉是绝对不允许好不容易来一次的教练,就吃健身餐这么随便的东西的。

他带何希去了长川最有名的酒店之一,点了一大桌昂贵的菜色,何希知道沈沉高兴,虽然替他心疼,但推拒了几次,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拾月和沈沉分别坐在何希两边,按照沈沉的吩咐,李拾月陪着何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着自己的近况。

“比赛我当然看了,夏南真的很厉害,我就知道他是男子泳队最好的接班人之一,几个新人表现也很亮眼,下届……我觉得甚至不用等到下届奥运会,下一次比赛,他们都会给出更亮眼的成绩。”李拾月学着沈沉的口气,说道。

何希叹了口气,半喜悦半忧伤地点点头,“是啊,大家都很不错,上个月从青年队选上来的一批孩子,也很优秀,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你和夏南。”

李拾月淡淡一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导您还记着当年呢?”

“当然,当然记着,尤其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何希看着李拾月,眼底似乎涌上了浅浅的一层泪水,“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场景,你正在游泳,姿势漂亮极了,我吃了一惊,指着你问,这个孩子是谁?他们说是沈沉,我当时很开心,早听说你是省队有名的小天才,没想到本人比我在视频里见到游得还要好,而且身材和肌肉条件也不错,简直是天生的运动员。”

“我一直说沈沉这孩子是老天赏饭吃,他还不高兴呢,”何希怕冷落了“李拾月”,回头笑着跟“她”说着些往事,“他小时候老是说,‘天才不努力训练,也会变成庸才的,我有今天的成绩,是因为我努力’。”

沈沉看着何希,心里酸酸的,跟着牵强地笑了一下。

李拾月附和,“我说得没错啊,难道我不是队里训练最刻苦的吗?”

“当然是,你当然是了,”何希笑道,“你大概也是我带过所有运动员里,最刻苦的了。”

说到这里,沈沉和何希的眼神都黯淡了。

李拾月心中也是一沉,赶紧在何希的红酒杯里斟了一些红酒——沈沉何希难得来一次,喝些酒也无妨:“不说这些了,来何导,我敬您,谢谢您千里迢迢来看我,也谢谢您对我那么多年的培育之恩。”

何希“噗”地笑了,“你这家伙,怎么几个月不见,说话这么怪里怪气的啊?哈哈哈哈,‘培育之恩’四个字是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沉吗?”

好在何希没有多纠结这件事,大概只是把沈沉突然转变,当成了退役之后被迫的成长吧。

毕竟这种成长,是绝大多数运动员、尤其是绝大多数相当成功的运动员总要经历的。

他接过李拾月递上来的红酒杯,喝干了杯中的红酒,眼底红了一片。

可是,他却一点儿都不想看到,那个意气风华又凶又拽的沈沉,有这样的成长。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这孩子,一辈子都那么气宇轩昂。

一旁的沈沉站起来,提着红酒的瓶身,把酒捞到了自己面前,斟满了自己那个红酒杯,双手举起,对何希说,“何导,我敬你。”

何希一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娇娇小小的“沈沉女朋友”突然变得这么豪迈,要敬自己这么一大杯酒。

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懵懵地和沈沉捧了一杯,看着这个小姑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嚯,你这么能喝啊?”何希吓了一跳,赶快回头对李拾月说,“你小子劝劝拾月,女孩子不要这么猛地喝酒。”

李拾月知道沈沉为什么变成这样,她笑笑,并不阻止,“没事儿,他今天开心。”

“有什么好事吗?”何希问道。

李拾月意味深长地说,“当然有好事,因为他一直盼着您能来呢,也一直很想见您。”

何希又懵了,“啊?为什么想见我?”

好奇怪,这俩孩子今天怎么这么奇奇怪怪啊。

不过何希尽管心里十二分疑惑,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还是陪着这个初次见面、却对自己热情到过分的女孩,一杯又一杯地喝着红酒。

她明显已经有些喝醉了,说话含混不清,“何导,你说,沈沉没有给你丢过脸吧?他真的还算是个不错的运动员吧?”

何希也喝得有些晕,糊里糊涂地点点头,“不,岂止没有给我丢过脸,沈沉简直是我这辈子带过的,最给我长脸的孩子了!”

沈沉拉着何希,低低笑了,转头看着李拾月说,“听到没?是最给何导长脸的孩子了!何导,你再说一遍,我想录下来。”

说着,他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机,凑到何希嘴边,“再说一遍。”

何希抬高了音调,重复道,“沈沉,是我这辈子,带过的,最给我长脸的好孩子了!”

“哈哈哈哈,”沈沉的眼睛红红的,笑着抱住了何希的胳膊,带着些微哭腔,“我不是,可我不是何导,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我应该再多坚持几年的,可是痛啊,真的好痛,太痛了,我没坚持住……你应该劝我的,劝我坚持,你怎么就答应我退役了啊……”

糊里糊涂的何希抱住沈沉的肩膀,把他像个孩子一样搂在怀里,半闭着眼睛苦笑,“我也舍不得啊,可是你的人生不只有游泳,为了它搭上一辈子的健康,落下残疾,值得吗?”

“小沉,何导也舍不得啊,可是搭上自己的一生,真的、真的不值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多想要一枚奥运金牌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大满贯对运动员来说是何等的荣耀吗?”

“小沉,南楠夺金那天,你肯定哭了吧。”

醉醺醺的沈沉倒在何希怀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一顿饭结束,三人最后只剩李拾月一个清醒的。

她无比庆幸自己变成了沈沉,强壮有力,能一个人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何希送到酒店套房里,还能公主抱沈沉,把他塞进出租车里。

车子行驶到一半的时候,一直靠着李拾月假寐的沈沉,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嗓子有些哑,声音还是糊糊的,他接过李拾月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微闭双目。

很久后,他突然说,“拾月,我刚才的样子,蠢爆了吧。”

李拾月温声道,“才没有。”

“还好我是你,才可以放开自己,让自己说那些蠢话,才可以在何导面前丢脸。”

李拾月知道沈沉这话是什么意思,因此没有打断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真不甘心啊。”

“我把何导送回房间后,他拉着我对我说,他对不起你,他真的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很担心你的伤,你是可以在任何领域都闪闪发光的,千万不要在画地为牢了。”李拾月轻轻握住了沈沉的手。

“我当然明白,”沈沉转过头,看着李拾月,不知是喝了太多酒还是别的原因,他的眼睑很红,“但以后,就算我再成功,有些事依旧会觉得遗憾的,不过人生在世,总是难免会有遗憾的。”

片刻,他又说,“其实,偶尔,我会想,如果何导是我的父亲就好了,”他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更轻了,“更偶尔的时候,我会想到我自己的父亲,会有些想他,可这么想对对不起我妈,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又恶心。”

李拾月一怔,“你说什么?”

沈沉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