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村子,进了腊月,总有几家办喜事的。嫁女儿不算,嫁女儿哭哭唧唧的,不好玩。这里专指娶媳妇。
对所有人,那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新郎哥,最想睡而睡不成,一屋子人,你好意思撵哪个走?没结婚的小伙子,个个像开了叫的小公鸡,今朝说什么也得熬一下。还没睡够?哪天晚上不是丢了饭碗就挺尸啊?
不睡觉做嘛事?闹房呗。
印象最深的是兰英的弟弟宗保结婚。
宗保长得推板,比他姐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新娘子却可以得很,有横有竖、精精致致的!
新娘子长得好,伴娘也不差,都是细皮嫩肉的。可喜的是来了三个伴娘!我们很开心。只有宗保妈挂了个脸子。她是怕把她家米缸吃空了吧。
喜酒的最后两桌是陪新郎和新娘,这是**。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这种场子豁耳朵最出气了。嫑看他少了半只耳朵,却像多了一张嘴。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3 12:02
嘻哈努克不在,自说自话一回。“出气”,方言,指丢人现眼。
豁耳朵当酒司令,抓酒壶把子。
他斟酒,两只老鼠眼乱转。几杯过后,他站起来:“喝闷酒有什么劲?行酒令,好不好?”
好多人衬着他,说好。他又问:“大侉子,好不好?”
大侉子是小侉子的哥哥。大侉子说:“你搞你的,我不管。”
大侉子长得气派,抵得上三四个杨宗保,五六个豁耳朵。因为穷,托了好几回媒人都没讲成。
“你不管?讲不过来可要罚酒三杯的!”
有人插了一句:“嫑烦他的心!他肚子不在小处,装三杯酒,小意思。”
豁耳朵吐了口痰,说:“那好,开始——一顺顺在前,科学来种田。”
老酒令不时兴了,新酒令像顺口溜。一圈下来,平安无事。
“二顺顺得快,农业学大寨。”
还是平安无事。几圈下来,一个也没落网。
豁耳朵很不服气:“最后一圈!行不行的我都认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桥洞地洞水帘洞,黄凤红凤粉红凤!’”
这下好几个人被罚了酒。他们钻过了“桥洞地洞”,还是没能脱险。
摊到大侉子了。大侉子明显喝多了,大脑不做主了,舌头也不灵泛了。最后一句尽管放得很慢,还是错了一个字,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他说的是:“黄凤——红——凤——粉——红哄!”
豁耳朵笑得咳嗽:“你……你舌头上冻啦?”
都笑。旁边那一桌的伴娘们也忍俊不禁。
这太让大侉子难为情了。大侉子倚酒三分醉,伸手封住了豁耳朵的衣领:“你……嫑翘!你神气个屁!你想捞个伴娘走?发梦去吧!我跟你打赌,你一根汗毛都捞不到!”
看大侉子发火了,颈子上的筋都杠出来了,大家纷纷打圆场。
“大侉子啊,开玩笑哩,嫑认真。接着喝,接着吃。”
豁耳朵就接着吃喝。打架,他晓得不是对手。
主事的过来,该送新娘新郎入洞房了。
全体起立,围着桌子转圈,还唱歌,唱的是流行歌曲。
“奶奶喂了两只鸡呀,什么鸡,什么鸡?大母鸡和大公鸡。大母鸡,大公鸡,一只白天忙下蛋呀,哎嗨哟,哎嗨哟,一只清早喔喔啼……”
新人进去了,外里失去了看点。
小二黑说:“不是讲‘三天无大小’么?我们也进去闹一闹。”
听他说得在理,我就跟着人潮涌了进去。
新郎下落不明,新娘子侧坐在床沿。
找她要香烟,她眼圈红红的不理人。
伴娘进来了,就找伴娘要。一个伴娘翻了翻眼皮:“你们才好点大?还没锹把子高哩,吃了烟就不长了!”
花狗说:“放心,不长就不长,保证不怪你。”
小二黑说:“不长就算个了,反正长大了也找不到老婆。”
伴娘不搭腔。我们就开始挤,长江后浪推前浪。
伴娘没法子,只好一人散了一支“腰鼓”。
又吵着要她点火。她不肯。又挤。她们被挤得站不稳,踉踉跄跄的。
这辰光,豁耳朵他们进来了。
豁耳朵先朝伴娘喷了一个带酒气的烟圈,回头又训我们:“挤什么挤?小猪喝奶啊?小把戏们统统出去,让我们大人坐一坐!”
我躲在门后里,没被赶走。
伴娘晓得来者不善,马上散烟,又帮着点火。点不着,有人在一旁吹气,火苗魂不附体。如此三番五次,毫无建树。
大侉子大概喝多了,头耷拉着,靠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豁耳朵的屁股已悄悄挪到花板**。
他抓住了一个伴娘的手:“你怎么不倒茶呢?我嗓子都冒烟了!”
伴娘犟不掉。我看豁耳朵一点也不渴,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另一个伴娘把茶端过来,他不接:“你快喊一声,大哥!”
只好喊一声。豁耳朵高兴了,又抓过她的手,问长问短的。
暂时获得自由的第一个伴娘端了一杯茶送到大侉子跟前。
大侉子默默地接过。
豁耳朵骂他:“没?用的东西,你摸她一把要死啊?”
大侉子望了望他,没吱声。
那伴娘说:“哪个像你呢?讲归讲,笑归笑,动手动脚失家教!”
豁耳朵又喊:“哎!让伴娘唱个歌听听,好不好?”
大伙儿都拍巴掌。小二黑他们趁机又溜了进来。
伴娘说不会。豁耳朵不信:“扯谎!《红灯记》你不会?唱一个‘我家的表叔数不清’!嗯,我们都是表叔,哪块数得清?三个人一阵唱。嗯?豁耳朵忽然发现不对头:还有一个呢?”
小二黑报告:“刚才在外里,跟人家打起来了,菜汤倒了一脸!”
他扭头对我补充道:“多有劲哦!可惜你没看到。”
我说:“嗯,是有点可惜,不过这块也蛮有劲的。”
两个伴娘有点急,要去探望。豁耳朵堵住门,要她们两人先唱。她们哪有心思,高低不肯。
大侉子站起来,老鹰抓小鸡一样把豁耳朵拎到一边,人放跑了。
豁耳朵就吵着找大侉子要人。新郎宗保进来了。
宗保安慰豁耳朵:“你不急,她马上就回来。”
豁耳朵不买账,反而掉转枪口,采不到黄瓜采瓠子:“不急?你马上要有儿子了,你肯定不急。我们呢?天晓得我老丈母有没有把我老婆生出来啊?你看你拽得像个二万!”宗保碰了一鼻子灰,哑口无言。
豁耳朵接着发威:“你宗保撒泡尿照照,凭哪样你抬得起老婆我们不能啊?”宗保脸上挂不住了,却还忍着,憨憨地笑:“呵呵,我也不晓得。”
豁耳朵冷笑:“大不了你爸是队长,大不了你姐夫是主任,大不了你家有靠山!这帮小姑娘,眼皮子一个比一个浅!”
宗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讪讪而退。
豁耳朵声音一高,又招来不少人。
大表哥进来,熊我:“小兔子,你明朝不念书了?还不家去?”
我只好走了。“再见了大别山”似的不舍,一步一回头。
躺在**也睡不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画面。
第二天,小二黑讲完了这故事——
后来,豁耳朵哭了!鼻涕淌得有一尺多长!后来,大侉子打了他一顿!他当时就喊屁股疼,要贴膏药!后来,宗保妈端来半碗醋给他灌进去。他酒醒了,又去起哄,抹了三个伴娘一脸的黑锅灰!伴娘们都哭了,还咒豁耳朵,说他要打一辈子光蛋,绝八代……
一年后,那第一个伴娘嫁给了大侉子。
至于豁耳朵的事,伴娘们也没说准。豁耳朵才不会打光蛋,他第二年开春就脱单了,且老婆一点也不丑,两只耳朵完好无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硫铁矿之飞鱼 时间:2013-06-23 13:21
无情岁月增中减。算起来,宗保完婚之时,我正蹒跚学步。
如果有一天我有空也有心情,我想我会说出宗保小女儿的故事。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23 14:01
嗯?楼上的,你是……?宗保的小女儿与你有啥关系?
你这个虚拟语气充满了暗示,让我想起了电影《尼罗河上的惨案》里,死者的女仆露伊丝对大侦探波洛说的话:“假如我睡不着觉,假如我在甲板上,也许我会看见那个凶手进入我太太的客舱……”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3 14:20
飞鱼,你说的是宗保的小女儿?
我也有所耳闻。说是她继承了她姑妈的基因,艺术细胞很发达,唱歌很好……其他就不太清楚了。她怎么了?你能否尽快写出来吗?私信我也可以。
5.4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4 1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