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真想到刚才赵崇南忌惮他偷听他们说话, 还装模作样的叫他别玩手机多吃菜,言执倒是装的挺像,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她没见过真正的聋哑人是不是都是他这个反应, 但在她没撞破他装聋作哑的真相之前,他的沉默和淡定从没让她产生过怀疑。

现在她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正常人想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和表情, 不是一件容易事。

她很好奇, “你到底为什么要装?”

面前的人直起身子, 将肩上的包带正了正,声音带着笑, “我说了啊,是你让我装的。”

“我?”刚才确实是她,可那不是为了让他能留下来吃饭?

言执抿唇笑笑, 没接着说什么。

言真看他一眼,两人继续往停车场去。

上了车, 言真第一件事情就是开暖风。

等车子里热起来,她取下围巾搓了搓手,扯过安全带的时候, 副驾驶上的人点开了车载音乐。

言真通常不会在开车的时候听歌,库里没有什么储存, 他撇撇嘴, 又打开电台, 转了几台没什么好听的, 干脆关了,他将座椅往后放下去些,半躺着休息。

言真瞧他倒是自在, 把着方向盘将车驶出停车场。

回家路上路况还算顺畅, 红灯不多, 偶尔停下来,窗外的街景都染着种温馨喜悦的氛围。

她这才想起来,好像快圣诞了。

圣诞节一过,今年又要过完了。

这一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但要言真一一回忆,她还真想不起来几件事,唯一能记得起的,都跟她旁边这个少年有关。

她侧眸看他闭着眼睛安静假寐的模样,心情出离的平静。

见到他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厌恶,会抵触,会抗拒。见到他之后,她觉得他神秘,他阴沉,他捉摸不透。

他仿佛有很多个样子,她不确定她看见的哪一面才是真实,或者说每一面都是他。这种探险解谜的认识过程,倒比她原先想象的有趣许多。

他还有超出她认知许多的面貌。

一路到了家楼下,言真熄了火,车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副驾驶上的人像是真的睡着了,一直没有动静。

言真没叫他,兀自点了根烟,将窗户降下来一条缝。冷风钻进来,将薄荷烟草的味道涂到车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很少抽烟,心烦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支,以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今天不一样,她不太心烦,只是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安在作祟。

怎么形容呢,大约是保护色即将被人揭开,真实无处隐藏,心底深处对赤/裸的渴望和抗拒拉扯着。

赵崇南追了她三年,停留在他眼里的言真永远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在了解她这一点上,他不如何蓉很正常,毕竟她们朋友多年。

就算他不如谈怿也没事,毕竟他是个商人,最会的就是洞察人心。

但他连一个高中生都比不上,就很令人费解。

餐厅里,赵崇南询问解决方案之前的那种紧张戒备,得到答案之后的那种放松与感激,让言真多少有些失望。

她当然知道他的深情永远停在嘴上,但毕竟也认识了三年,三年,要知道她不是个狠心的人,也不是这么难的事情吧?

诚如巷子里言执说的那样,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他赵崇南跟这事儿没关系,她今天何必多此一举?

可笑的是,就连一个高三生都能看得出来的用意,自诩深情的赵崇南竟然连半点自觉都没有。

人真的是个很复杂的生物,无论你再如何修炼,在付出与得到不成正比的时候,心态总会有那么点失衡。

言真不想自己这么脆弱,但言执今晚一反常态的多话和安抚,明显是看出了她的失落。

他好像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很清楚怎么化解。

可他们才认识多久?

言真手里的烟燃了一半,她只抽了一口。

转过眼的时候,她眼角印着点橙红的亮。

副驾驶上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看着她。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眼睛里深邃一片。

两个人在昏暗的车内对视,互相看不清面容,但视线分明交缠在一起。

默了半晌,言真突然问:“你喜欢我。”

她用了陈述的语调。

他很坦诚:“嗯。”

“为什么。”

这个问题,他停顿了很久,“没想过。”

言真吸了口烟,缓缓吐出雾来。“没想过就说喜欢,太草率。”不过也算符合他的年龄。

青春期,有心理或者生理的躁动,很正常。

“所以呢,你会因为这个拒绝我?”这是她第二次说他草率,他坐起来,微哑的嗓音染着暧昧,“我并不觉得你想这么做。”

她眯起眼睛看着他,“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不会有人比你更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试过了。”

“什么意思?”

他靠过来,干燥的掌心扶住她的侧脸,他吻了她。

不算很深,但也留下了痕迹。

分开的时候,朦胧中,言真似乎听到了他细微的吞咽声,“不会再有人跟你的味道一样。”

她彼时还不知道他有多偏执,更不相信有人会一成不变,只觉得他才几岁?等上了大学,出了社会,有多少形形色色的女人等着他去发掘。摇摇头,她说:“口味是会变的。”

他现在喜欢,不代表以后还是。

他又吻上来,这一次,冰凉的薄荷染上了温热,他身上的温度和烟一起,丝丝缕缕缠住她的心脏。她有些缺氧,随之而来的眩晕感却不令人难受。

被放开的时候,眼前人那张温柔而妖异的脸,被月光映得格外清晰。

“自信点,你是独一无二。”

夹着烟的手,拇指扣住小指,指尖端隐隐泛着麻意,言真声音低下来:“我不会对谁负责任的。”

这话说的,像个渣男。

他低声笑,“那我来负。”

“也许我们很快会分手。”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分手。”

言真很怀疑,“你有这么喜欢我?”

他诚恳答:“比你想象的要多。”

言真蹙眉。

她不知道比喜欢更多的是什么,但凡是对她说过这种看似坚决的话的人,最后都会离开。

无论是谁。

她闪烁的眸光好像一碰就会碎掉,言执从她此刻的眼睛里再一次看见了那种悲怆。

他很懂那种悲哀是什么。

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的头发、眉眼、冰凉的脸颊,嗓音含着的温柔是言真从来没有听过的,“你不用怕一无所有。你永远有我。”

言真当然知道一个高中生说的话不能信,但这句话就是莫名填满了她空白的心脏。

语言真是神奇的东西。

能让一个人瞬间从慈眉善目变得面目可憎,更能在刹那间击垮她所有防备。

她以为自己善于分辨语言的真假,但这个功能现在好像失灵了。

这个少年用一句永远就打发了她,而她竟没有怀疑。

那个晚上他们在车里待了很久。

除了拥抱,他们没再有别的动作。

言真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冷空气冻僵了脑袋,回到家,何蓉给她打电话询问跟赵崇南见面的进展,言真简单带过。

通话末尾,何蓉突然问:“明天周末,弟弟放假吧?把他带出来吃饭啊。”

言真对弟弟这两个字敏感到只要听见就会放空,“哦,明天再说。”

挂掉电话,她已经开始想明天要怎么介绍他的新身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扰得她有些失眠。

她披着睡袍下床。

言执在阳台上抽烟。

已经是凌晨了,外面天黑得很透彻,大片的云遮蔽了月光,只剩他搭在栏杆上的一个消瘦的剪影,冷风吹翻了他额前的发,烟雾一起就被吹散。

言真抱紧自己,凝视他背影的眼眸带了点审视。

他抽烟的时候给人种少年老成的感觉。不同于沉默,也不单是阴郁,而是一种神秘的,沧桑感。

他才十八岁。

沧桑这个词感觉离他很远,又分外贴合。

像一口新钻的泉眼,泉水冷冽,周围却杂草丛生。

大约是无人打理的缘故。

他也很孤独。

言真想着,回房去拿出她的画板。

抽完烟,外头的寒风愈发凶猛,迎面灌过来,有点呛人。

他准备进屋,回身却见客厅里,言真面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一手捧着画板,一手拿着画笔在上面描绘。

眸色微沉,他拉开阳台的门,走了进去。

“你不开灯?”在暗里画画,是件很伤眼睛的事情,他要开灯,但她不让。

“别开灯。就这样。”

言执脚步一顿,干脆地回身,靠着阳台门就地坐下。

安静了一下,言真问他:“外面冷吗?”

他摇头,“你在画我?”

“嗯。”

她今天滴酒未沾,行径却和醉了一样。

言执兴味地勾唇:“需要我配合你做点什么,脱衣服?还是躺下?”

“不用。”她眼睛都没抬,“今天不需要你有动作。”

言执怔了一下,然后发出一串低笑。

言真停住笔,望过去,他靠在门框上,背着光,脸部彻底陷在阴暗里,只有那双漆黑的眼睛,有闪亮的笑意。

她问:“你笑什么?”

他摇头,笑声压下去了些,“你要画多久。”

“不确定。”言真重新落笔,“可能一个小时,可能一个晚上。”

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没有灯光,也没有月亮。

视线所及之处的所有,全都是灰蒙蒙的。

这样的光线其实不利于她判断如何利用色彩,但很利于她发散灵感。

言执身上有种很特别的魔力,他能带你进入一个境地,一个黑色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那里看似荒芜,可仔细听,好像有风吹皱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银色的涟漪。

涟漪初时很小,然后渐渐扩大,再到形成波浪,当它们大力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你才发现,这里不是泉,不是池,甚至不是湖。

而是海。

黑色的海面寂静无声,只有月亮升起,潮汐引起巨浪,头顶遮天蔽日的不是云,是你身在其中,被海淹没……

言真有很多主题画作,关于海的不少,但她从未有哪一刻在创作的时候会感到如此巨大的能量。

仿佛被浪潮吞没的人是她自己,鼻息间潮湿的冷涩,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她被困在海里,又立于海面。

他黑色的眼眸在吞没她,又无限放大她的存在。

充斥在她胸中充沛的灵感无需刻意捕捉,它们自然而然地在笔下呈现。

她兴奋又惶恐。

眼睛明明看见笔在动,她却不觉得自己手在动。

没有哪个艺术家能拒绝这样的灵感时刻,却都会害怕它会彻底夺走自己的身体。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像是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长跑。

大口呼吸的同时,捏着笔的手都在发抖。

言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部肌肉将笔放下,深呼吸了两下,她将画板转向对面的人,“画完了,你可以看……”

言执正看着她,漆黑的眼瞳比那片海还要深邃。

言真登时像被什么堵住喉管,尾音发不出来。

他开口时哑着嗓子:“你今天,很不一样。”

不知道他说的不一样是什么,他眼睛里像是有漩涡,未免自己被卷进去,言真眨眨眼别开脸去,“今天…比较有感觉。”

“什么感觉。”

“创作的感觉。”

“呵。”

他落下一声轻笑,手在地板上一撑,便到了言真身前。

面前掠起的风有海水的味道,言真心尖一缩,画板被推到一边,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浓郁无比。他揽住她的腰肢,稍稍发力就将她提了起来。

言真跪坐在地上太久,腿脚麻木得不能动弹,他陡然的动作,立刻使这麻意传遍全身。她被压进了他怀里。

“我让你有感觉,你是不是也该让我感觉一下。”

言真一怔,“感觉什么?唔。”

吮/吸和翻绞,偶尔刺痛,氧气很快就不够用。

言真从双目瞪圆到眼帘微垂,褐色的眼眸里一点点染上暧昧的雾气,体温逐渐攀升,僵硬的指尖不禁揪住了他衣服。

就在她即将进入朦胧的时候,他却突然放开。

两人距离拉开,冷空气顿时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言真打了个寒颤。

她抬头看他,眼角含着潋滟的微红,似乎在问:为什么要停?

言执勾起唇,沙哑的嗓音充满了性感:“需要我继续么。”

她露出困惑,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冷空气搞得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愈发抓紧他的衣襟,诚实地点头:“要。”

……

作者有话说:

全部替换完成了,明天会开始更新新章节~

本章留言评论会有补偿红包~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