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寝间烛火点得极亮,傅汝止沐浴完,用条绸子随意围了,挥手打开床帐。萧絮双眼紧闭,听到动静,猛地睁开一只眼,哇地叫了声,把脸蒙上了。

傅汝止看着好笑:“害怕了?”

她忸怩:“……才没有。”

他掀开被角,紧紧搂她入怀:“没事,今晚有的是时间。”

萧絮酿酿酱酱来,酿酿酱酱去,仰头问:“傅汝止,你伤还没好全……要不我来?”

傅汝止揽着她,问的问题极具学术性:“你会吗?”

“你等下啊。”她从他怀中窜出,飞快地掀开三四层被褥,拿出本画册,哗啦翻开。

嚯,真是好大一张图。

对待未知的事物,萧絮向来秉持一个观念,书上没有的就去问,书上有的就看书。

她咬着指甲仔细钻研:“你等等啊,我学一下。”

“……行了,把眼睛闭上。”男人覆过去,抽出她手中图。

灯影摇晃,烛火娆娆,她腕上的牛角镯叮叮当当。

自他想占有她开始,已想过无数次今夜的情境,譬如她的轻嗫,譬如她潮红的面庞,再譬如她微微震颤的身体。然真到了此时此刻,他反倒开始怯怕,怕她疼,怕她临阵怯懦,甚至,他竟然会怕她……不满意。

“傅汝止,我能睁开眼看看吗?”

“能,随你。”

“……诶?”

他笑场了。

萧絮懒懒地贴在他怀里,食指描绘男人的面阔,他极深的双眼皮下是狭长的眼窝,剑眉直鼻,下巴处有道自然的凹痕,随一颦一笑微微扯动。

她轻吻男人的下颌,柔声问:“傅郎,有没有人夸过你,你的美人沟很好看?”

傅汝止摸摸下巴:“嗯?什么美人沟?”

“就是这个,男生美人沟者,丰神朗俊。”萧絮手指凹痕,笑盈盈道,“美人沟少见,所以我从小就晓得,我不是母后亲生的。”

“为何?”他微笑,健硕的臂膀紧紧扣住她。

“因为母后下巴上有美人沟,大哥哥有,二哥哥有,九弟弟也有,独我没有。”萧絮灿然一笑,“爹爹也没有。”

傅汝止握住她的手,贴在美人沟上:“那我们的孩子……会有吗?”

萧絮神色微凝,垂眸思索良久,认真道:“若是你的孩子,应当会有。”

霁风阁亮了整夜得红烛,云鬓华颜,春宵暖帐,每分每寸,四面八方,皆是美好。

那就好好地,再爱一次吧。

……爱一次,就拥有了好多次。

正是五黄六月,天气赫炎,婢女取冰打扇,穿廊通风,萧絮坐在廊下,和萧同尘一起,跟蔡青禾学弄箫。

蔡青禾形相清癯,修长十指封摁紫竹箫八孔,唇轻贴箫孔,垂眸吹气,平稳的气息通过紫竹箫身,乐声空灵。

萧同尘人小,只用右手封住白竹箫上面的三孔,依样画葫芦地学,也吹出了声。

萧絮对准箫孔呼呼大半天,漏掉的浮气从各个孔中窜出,啥玩意都没吹出来。她轻拍蔡青禾,把手里的蓝玉箫递过去,撇嘴道:“换一把。”

蔡青禾低身与她捧换,温和地说:“殿下,作奏时头要放低,气往下,与箫没关系。”

说完,他托起蓝玉箫,垂眸稳稳吐气,幽幽箫声穿耳而过,宛若玉壶光转,悦耳清心。

萧絮皱眉,学着他的样子使劲呼气,还是啥玩意都没吹出来,撇撇嘴,拍拍萧同尘:“换一把。”

“阿姊给。”萧同尘乖乖地和她换。

萧絮继续呼呼乱吹,忽听到转角处一声熟悉的“阿絮”,放下箫欣喜地扑跑过去:“傅郎!”

傅汝止往后倒半步,抱着她转了两圈:“做什么呢?”

“我学吹箫呢!”她笑眯眯地一指。

廊下穿堂风抚冰而过,反添三两凉意,惨绿男子身削玉立,清浅端坐,垂眸教小男孩锁箫孔。萧同尘头发短促,用条发带围住额头,他个子尚小,两条腿够不着地,坐在位上一晃一晃的,

“驸马爷。”蔡青禾颔首微笑,拍了下萧同尘。

萧同尘脆生生地喊:“姊夫好。”

“嗯。”傅汝止沉声应,搂着她低头道,“天气热,进去换件轻便点的衣裳,带你出去。”

萧絮为难:“可我答应了同尘,过午晌就教他骑马的。”

“那一块来吧,我教他。”傅汝止愉快地说,“营中都在避暑,带你们抓鱼去。”

“好呀好呀!”萧絮欢呼好几声,雀跃地拉住萧同尘的小手,哒哒哒地往屋里跑。

蔡青禾对傅汝止宽温一笑,俯身拿绸袋,仔细收拢三把箫,扯好宽紧的系带,信步往屋中去了。酸涩或许有些,但并不多,本就一直期盼这个结局,如今它来了,摊开双手,坦然接受便是。

莽原苍翠,萧絮骑妞妞,傅汝止带着萧同尘骑黄骠马,两匹马同向并行,往草甸幽涧具备的水泽而去。

傅汝止空出右手,护住小孩的腰腹,示意他扯紧缰绳。武将器宇轩昂,前方缓坡阔谷,他虚打马臀,黄骠马立刻加速,驰行飞快,小孩摇晃几下,抓牢缰绳稳住身形。

“不错,有胆子。”傅汝止朗笑夸道。

萧同尘抬头问:“姊夫,骑马是不是都会屁股疼啊?”

“你说颠是吧,嗯,都会有点的,颠着颠着就习惯了。”傅汝止优哉游哉地纵马往前。

莽原苍翠,草浪间有碎花些许,往稀落林间而去,便见一阔溪。溪水自高原雪山而来,淙淙潺潺,大小卵石铺满水底,水面涟漪阵阵,却映出碧空白云,鱼群鳞光闪闪,向远处蜿蜒。

萧絮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傅汝止蹲下身,挽起她的裤脚,再腿掉她的鞋袜,换上可穿下水的竹鞋。

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要带我抓鱼了?”

“抓鱼其次,主要是纳凉。”傅汝止握住她的双手,眼里明亮,“往后春日带你去山间赏花,夏日去溪涧纳凉,秋日去林里猎小兔,冬日围炉为你取暖,一样一样补给你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欢喜你。”

萧絮面颊霎时滚烫,捂住脸耍赖:“我那时候随口乱说的,不算不算不算!”

“行,那我们回去了。”傅汝止作势脱竹鞋。

“等等!”萧絮哼一声,避开他的手,跑跳道,“玩水咯玩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