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的疲态一扫而空,身姿笔挺,花钿面靥妖冶深浓,唇红如血,数支金银宝石簪戴得错落有致,耳上的珍珠坠光华熠熠,眉眼生机蓬勃,气魄夺人。

宥连俊不敢与她对视:“参见衡国公主。”

“我要杀了他。”萧絮紧盯他的头颅,淡冷地说。

宥连俊霎时滞住,诧异地抬眸:“衡国公主,您要杀谁?”

“你知道我要杀谁。”她步步逼近,阴恻恻地继续说,“你告诉他去啊,告诉他我要杀了他,你看他是先杀了你还是杀了我?”

宥连俊手心出汗,他已按族中秘术,给萧絮下过好几次爱蛊,譬如在虎皮毯中下药;昨夜趁敬酒时把蛊药弹在酒盏里,看着她尽数饮下;开神坛祭礼器,对着她贴身的帕诵念阴阳和合经。

但似乎一样没用,甚至事极必反。

族中皆传,命硬心强者,能破万蛊之惑。

“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要杀他的,你说,他是先杀我呢,还是先杀你呢?”萧絮一把揪住宥连俊的衣领,逼他侧耳听,“哦,忘了,本殿是大梁公主,只要待在府里万事大吉,可你不一样,大祭司,你可是天天在他身边的。”

他惊得唇角发颤,喉结抖动,咽了好几次口水。

“想知道我要如何杀了他吗?”萧絮笑里藏刀,手微覆唇,“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她骤然松开手,宥连俊站不稳,趔趄了好几几步,险些跪下去。

“送客。”她背过身,痛快地挥袖往后帐走了。

宥连俊踉跄地几要摔倒,惊异地瞪大眼,冷汗湿透了贴衫。

西凉使者住的帐内,茶香缱绻而起。

出连云盘腿坐在胡**品茗,余光瞥到来人,道:“国师来了啊。”

宥连俊行礼,欲言又止:“主上……”

“此次的蛊,下的不错。”他淡淡道。

男人的衣裳半开着,锁骨处有块明显的红印,仿佛还带着昨夜缠绵的余温,眸中餍足。

“是,臣多谢陛下。”宥连俊没有多话。

送走宥连俊,萧絮便领人往可汗营帐而去,为驸马昨日的粗狂道歉。大梁和大奚秦晋之好绝不可弃,可八妹萧兰自小性子逆来顺受,只会打落牙齿活血吞,争不来太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傅汝止再次见到萧絮,是在午后。

阳晖射映而来,她站在帐前,发上的簪饰光泽璀璨,笑盈盈地望向他。

“妾已和储子殿下说明,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她温柔地说,“驸马可还累着,要不车上再睡会?”

他轻轻地颔首。

萧絮温驯地站在他的身侧,往后让了二寸,欠身道:“走吧。”

从小当作皇后培养,礼仪闺训、行事做派、智谋深略,她样样都在逼自己做到完美。

国公主规制的八乘马车极为宽大,连外伸的平台都能站好几个人,傅汝止先上去,下意识地搭手要牵她。

萧絮却避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侍候在侧的骑奴立刻意会,横跪在她面前。她提起衣摆,提起右脚踩在他的背上,骑奴粗黯的马服,更显岐头履的宝珠光辉璀璨。

萧絮正欲用力,突然撤下腿淡淡道:“罢了,给本殿挪个兀子吧。”

“是。”骑奴应声爬起,碎步搬来兀子,跪在地上摆好,她再次提步,掀开马车竹帘,往里进去了。

八乘马车说是马车,其实更像个小房间,有小床、小桌、小书架,甚至有水有糕点,萧絮把小床让给了傅汝止,还拿了靠垫要他靠躺着,自己反倒坐在窗边,闭目养神。

她头脑昏沉,忽听到傅汝止的询问:“殿下为何不用骑奴了?”

萧絮闭着眼睛:“就是忽然觉得一个人的体面,居然要靠旁人的龌龊来衬,很没意思罢了。”

他嗯了一声。

回西庭奔马要三日,领仪仗回去,就要更久,因马车大,且草原平坦,颠簸较少,萧絮坐在窗边补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睡在小**,身上盖着温暖的羊绒薄毯。

傅汝止披件玄色大氅,以手为枕,趴睡在桌上,男人双眼紧闭,车马徐行,天幕已黑,借着窗外星光,能依稀看到他微微震动的睫毛。

小**勉勉强强睡两个人,其实是可以的,她知道,他也知道,只不过他倔强,她亦然倔强。

车马行至平昌侯府,刚过二门,夫妇俩默契地分道扬镳,一个回书房一个回霁风阁,连话都没说。

萧絮径直往书厅走,听金粟一样一样地禀报近来的事。

“殿下,您托的万媒婆前日来过府,说问到了几家有意向的,奴婢瞧了眼,父兄的官职都不高,顶高的也就是陈县丞,还有两个是商贾人家,您看……”

“让媒婆去隔壁州府问问,驸马再过两年必要进爵国公,国公府贵妾,主母不在,从八品贵妾可代掌家看册。上州县丞女平日见识多,聘一个倒也罢了,下州县丞家庶女料理公府庶务,教起来难。”她挥袖端坐,揉了揉眉心。

“是。”金粟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摞信,恭谨地递给她,“奴婢昨日去了趟府尹,把京中寄的官信拿来了。类已分好,重要的放在上头,还是照样,陛下皇后的一封,东宫一封,江陵王府二封。”

萧絮颔首,另侧的碧环连忙接过,放在她的手边,摊纸研墨。

“对了,殿下,上回您说开春要买薄披甲,姜典军已置办了,五十七套,共计六百七十二两,他按您的嘱咐,挑的是市面上最好的,这儿是挂账,您过目。”金粟捧出几本账册,“还有,您和驸马的俸邑年后都到了,另有些细琐的金银事务,都在这了。”

她伏案看册:“蔡青禾呢,把他叫进来。”

“是。”金粟垂眸应道。

书厅墨香沉郁,蔡青禾刚走进,萧絮的食指便轻扣桌面,碧环意会,立刻放下手中墨条,行礼无声地出去了。

萧絮头都未抬,冷冷道:“跪下。”

蔡青禾凝了半晌,确认自己没听错,才屈膝跪了下去。男人上身直挺,面庞温清,无声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