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汝止也懒懒的:“为臣纳几个妾。”
“什么!”萧絮诧异地撑起身,手背贴他额头,“你是傅汝止嘛,你没发烧吧?”
“没有,臣是认真的。”他闭着眼,“过了年臣都虚廿六了,若三十还膝下无子,就要考虑到本家过继子侄上报礼部。仔细思索,臣觉着还是亲子袭爵好些。”
“有道理,那是现在就要纳了。”萧絮复躺下去,侧头问,“你自己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傅汝止摇摇头:“没有,后宅内闱的事臣一窍不通,有劳殿下为臣操心,只一样,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貌美即可。”
“行,我明白了,等出了正月我帮你物色。再睡会再睡会,困死个人。”她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唏哩呼噜地埋脸睡回笼觉。
“嗯,睡吧。”傅汝止轻拍她的背。
他倒是想说点别的,但话到嘴边还是算了,连自己都困惑对她的情愫,又何必说出来扰她烦忧。
他对她,说是男女情爱吧,但似乎远不及少年时的热烈;说是清心多年纵然而起的欲望吧,但每次拱起的欲火都很短暂,三两下便觉败兴;思来想去,或许只是孤身多年,寂寞罢了。
昨夜今日,萧絮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都在昭示对他并无男女之情,甚至连半分暧昧都无,居然还坦**地承认只是贪恋体肤之触,拿纳妾试探过了,她在情爱上压根没开窍。
至少,对他没有。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乍暖还寒时,萧絮就出了趟远门,领彩仗仪架,偷偷前往奚国看妹妹,说是偷偷,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来。
奚国以游牧立国,百姓居无定所,可汗的营帐扎在哪,都城便在哪,公主仪架刚至奚国草原,便有骑兵迎仪护送,往可汗营帐而去。
萧絮身坐八乘大马车,着国公主石青色诰命宫装,梳朝天髻,簪钗步摇光华璀璨,脸上细眉浓黛,面靥秾李,妆容富贵典雅,她不蓄甲,但双足双手常年染蔻丹,指甲宛若鲜血。
马车至可汗营帐前才停,已有些奚国皇家子侄和骑尉等着了,礼官拉长音调:“大梁衡国公主到——”
婢女轻启马车竹帘,跪身扶出萧絮。未几,仪仗队伍里跑出个宽壮的骑奴,匍匐跪在地上,萧絮轻移步伐,岐头履上满缀的攒宝珍珠色泽亮眼,随走动探出裙面,稳稳当当地踩在他的背上。
天之骄女,高人一等,在体面,在尊贵,在脚下的骑奴。
她跨下骑奴,姿态万千地与众人回礼:“谢诸位迎本殿。”
“大奚廷尉司直阿伏干,见过大梁衡国公主。”领头的大奚将军抚单肩行礼,引路道,“知道您要来,可汗可敦都高兴极了,末将领您去可敦帐中。”
“好。”萧絮颔首,“听闻近来可汗身子不爽,可敦又有了身孕,本殿此次带了许多中原的虫草石斛来,特特送给可汗可敦。”
阿伏干连忙命身后的兵卫接下礼盒,复低眉领她往前走。奚国可汗乙弗绰自去年起身子每况愈下,一直卧病在床,国政俱交给了储子乙弗宏。
可敦帐宽大无比,帐内除了几个亲近婢女再无旁人,萧絮步伐稳重,做半福道:“大梁衡国公主,见过大奚可敦。”
“衡国公主客气了,坐吧。”萧兰话说得官方,声音却还似闺中时柔糯。
婢女拿来胡凳,萧絮欠身坐了,仰头看四年未见的八妹,萧兰。
她穿着奚国可敦的大袍裙,脖子上戴了好几串檀木珠,腹部微隆,面庞要比以往粗黄好些,她亦然不再说话,只怔怔地盯住萧絮。
过了良久,萧絮终轻轻问:“兰娘,你近来还好吗?”
“我还好,七姐姐可还好吗?”她回过神。
萧絮点头:“嗯,还好,你娘石贤妃也还好,你放心。”
“还好就好。”萧兰深吸口气,“七姐姐喜欢吃甜的,快尝尝我备的牛乳糕吧,晓得你要来,我特意叫人多添了半份糖进去。”
婢女躬身往前,跪着举起手中食盘,萧絮抬手抓起一个,下方用帕子兜住,咬上一口慢慢咀嚼。
“果真好甜,多谢八妹妹。”她浅浅一笑。
萧兰的亲母石氏出身望族,虽不如萧絮得父母宠爱,但原先在府中宫中,该有的她从来没有少过。
只是萧絮活泼爱闹,萧兰文静听话,她俩小时候就玩不到一起去,后来萧絮进宫,见面就更少了。今日乍然碰面,连聊天的话题都无,只好一个吃糕点,一个看着她吃。
帐内静得掉针可闻,尴尬异常,萧絮一连吃了三个,实在觉得腻,起身道外头的草场不错,想出去看看。
萧兰点头,示意婢女送姐姐出去。
婢女蒹葭刚触到萧絮搭来的手,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抓紧她的衣角使劲叩头,低声下气地哭求道:“七公主,奴婢晓得您一向最有主意,奴婢求求您,您想想法子救救我们家公主吧,公主在这见不得人天日的地方,过得太苦太苦了……”
萧兰骇了个大跳,失声喊道:“蒹葭!你放开七姐姐,快下去!”
蒹葭攥着萧絮的衣角死活不放,泣不成声:“七公主难道没想过,可汗与我家公主成婚时身子就已经不大好了,八公主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吗?”
萧兰嫁给乙弗绰的当晚,可汗老态垂垂,早不能行人道,居然……居然命人叫来储子乙弗宏,烹茶煮茗,坐在榻上亲眼看着儿子与公主行周公之礼啊。
她腹中的孩子,是当今奚国储子乙弗宏的。
萧絮震惶地瞪大眼睛,攥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了你不要说了!”萧兰尖叫一声,哭喊道,“七姐姐,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自我嫁过来便晓得有这么一天……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萧絮扑跑过去,抱住颤抖的妹妹,眼泪簌簌而落:“是七姐姐没用……七姐姐没有用,你们一个一个,我……我全都护不住。”
她哪来的办法,她若有办法,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随波逐流。
萧兰泪落不止:“兰娘本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家里人了,七姐姐还记得我,愿意想法子来看我,我心里已满足了。我自小笨拙,可人活着,在哪过日子都是熬,若我多熬一日,父皇便能多安泰一日,那我熬着便熬着吧。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