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卿,我自知不算什么好人,恰恰相反,我挺自私的,明明与见慕没什么情分,只是觉得他可怜,不忍看他难过,就一直互相蹉跎着。”萧絮闭眼感触冷风,感慨道,“……罢了,我本就罪大恶极,无情无义,流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我应得的。”
蔡青禾遥望苍茫天际,畅然道:“臣从未这么想过,殿下是臣见过最心性纯良之人。”
“蔡卿,多谢你。”萧絮苦笑,“也抱歉呀,明明离不开你,却还是没能给你个名分。”
“臣不需要什么名分,能一直陪着公主,臣很知足。”蔡青禾坦然道,“若要臣来说,殿下如今做着男儿的事,却偏偏要用女人的规矩来束缚自己,若今时今刻,殿下就是个男儿身,有三两美妾柔情小意,难道就要受千夫所指,说您罪大恶极吗?”
萧絮摇摇头,淡淡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挺开心的,我有你,有明儿,有见慕,还有偌大的公主府,有能够自保的兵,我觉得这就够了。”
她活了二十来岁,早忘了当初满腔赤忱爱着桑牧的感觉,对待男女间的情思爱意,与其说冷淡,倒不如说困惑。
譬如有个男子,明明不爱某个女子,却霸占她,享受她的肉体乃至灵魂,只因为他能够给她金银地位,给她庇身之所,这就是对的吗?
就算男女反过来,若某个女子,明明不爱某个男子,却霸占他,享受他的肉体乃至灵魂,只因为她能够给他金银地位,给他庇身之所,这就是对的吗?
这跟嫖有什么区别?
她承认爱是无价之宝,但爱不能当饭吃,甚至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只能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这些年她活得很叛逆,知道传承千年的规矩伦理,譬如三纲五常男尊女卑,人分三六九等,都应当是错的。
可知道它错了还不够,你得找到正确的伦理规矩,替代它,再用全新的伦理,教化下一代的百姓。
然她根本不知道正确的伦理规矩是什么,也无法去寻找,于是每日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待藏在袖中的汤婆子微凉,萧絮就牵起蔡青禾起身,两人撑伞慢吞吞地往晏清馆走。
风雪大紧,她眯起眼睛,忽看见远处奔来个人影,越来越近。
裴见慕还穿着大红色官袍,总算见到萧絮,也顾不得行礼,着急道:“公主,宫里出大事了,陛下……陛下他绝食自尽了。”
“什么?”萧絮惊得瞪大双眼,一时站不稳,靠倒在蔡青禾的肩膀,“宜儿他绝食自尽了?”
裴见慕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听赵总管说,自公主告病以后,太皇太后就命卫国公统揽了朝事,连上朝都不准陛下去,还道他年纪小,按着以前惠牧太后养您和静皇帝的规矩,把小陛下接到仁寿殿去了,还安排了卫国公的嫡亲孙女进宫……说是,说是年后就赐婚。”
萧宜不同于一般的小孩子,金尊玉贵过,颠沛流离过,脾性倔强,然自打住进仁寿殿,就彻底成了谢宝章和谢颜良的傀儡,打着他还小的旗号彻底把持朝政。
没有萧絮周旋制衡,他身边连个亲信的宫女都无,还莫名其妙地被祖母按头谈恋爱,心中一直憋闷,前两日竟偷偷溜出仁寿殿出走,宫中侍卫们寻了三整日,总算在东宫延嘉殿长久无人居住的后寝,找到了小孩子抱着枕被的冰凉尸身。
太医说,萧宜是饿死的。
据说他怀里还藏了封信,写了他极其想念娘亲,但若有下辈子,就不要投胎至帝王家了。
死生之事发生太多,萧絮早就麻木,淡冷地问:“你有问过母后的意思吗,她可要我回宫?”
裴见慕摇头:“未曾。”
萧絮长叹口气,浅浅道:“那我们就等九弟的登基大典吧,往后行事都小心些,爹爹走了,再没人能保护我了。”
东宫延嘉殿并不偏僻,真要找早就找到了,何须侍卫们里里外外翻三整天,若谢宝章有心,萧宜失踪当日就该召女儿进宫,现在人都死了,她进宫又有何用?
说白了,萧宜的死,谢宝章乐见其成,她巴不得呢。
次日宫城就为早逝幼帝发丧,萧絮身穿缟素礼袍,无喜无悲地仰头,看着她的弟弟坐上金灿灿的龙椅。
谢宝章从太皇太后变成了皇太后,萧絮从镇国大长公主变为了镇国长公主,萧江成年有子,自然无须公主兼听朝政,姐弟俩昔年情分更是被朝谋离间地一塌糊涂。
萧絮从此过上了夹起尾巴做人的日子。
她在公主府深居简出,拒绝所有邀约和拜访,白天裴见慕上班,她就安心在家里带小孩,教儿子读书认字,教萧同尘兵法谋略,闲下来就去找蔡青禾,他护理药材,她闯祸。
晚上嘛……单日正院,双日东厢,陶醉美人怀,夜夜笙歌唱。
萧絮彻底看明白了,自己为了家国天下夜不能寐,然大梁的其他人,从皇太后到皇帝再到臣子,全都没有大厦将倾的意识,反而只知道为了利益争斗到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尚且容易,叫醒一群装睡的人难于登天,算了吧。
今朝有酒今朝醉,挥霍痛快了,往后要吃什么苦,她全都认。
都毁灭吧。
她早就烂透了,和这个王朝一样。
萧絮就这么毫无实感地迎来了年关春节,看春花开又凋谢,没过多久又听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后薨了。
宫中两年多来一直在死人,死完大的死小的,死完男的死女的,谢熙吟的丧事一切从简,萧絮参加完丧仪,才从李令婉口中获得了转了好几手的小道消息:
萧江登基后,先前一直和睦的谢熙吟与穆寒棠反目成仇,谢熙吟为了谢家的未来,不顾自己破败的身子狂喝坐胎药,结果孩子没怀上,先得了落红之症,淅淅沥沥得总流不完,精气元神大散,直接挂在了**。
李令婉还友情补充:我就知道穆寒棠在放长线钓大鱼,忍了十多年,总算收杆了吧。
萧絮:关我屁事。
她在无数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中等到了册穆寒棠为贵妃的诏书,还等到了一个全新的消息:
傅汝止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