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铁甲的腰处,都雕着明显的“纪”字,彰示它们乃前朝静皇帝桑牧的遗物。

桑牧的亲信兵马在七年前宫变时就被杀得干净,知道此处藏甲的,除了守宅的黄老员外和穆寒棠的爷爷穆天予,就只有萧絮一人。

当然,桑牧不会告诉萧絮这些,但这并不意味着萧絮不知道。

“上去叫几个弟兄,都抬到上面去,这些东西交给谁本殿都不放心,还是本殿自己护送回宫,交给爹爹处置吧。”萧絮平静地转过身,牵起萧同尘的手,兀自往回走了。

这批板锁甲质量属上乘的上乘,刀砍不进,枪刺不入,要让萧絮自己说,经过专业训练的兵士,骑马穿上这么一套,一人能打一百个。

然萧絮对朝政根本没兴趣,整个大梁除了皇后和太子妃,自己已是最尊贵的女人,再怎么搞权谋地位也不会变,费那力气干嘛。

她的目标很简单:维持好单身贵族的身份,别被算计得又要嫁人就行。

做人嘛,贵在知足。

公主仪仗浩浩****,八乘马车四平八稳,萧絮在马车上睡了个整觉,晨兴时掀开车帘,已是熟悉的邺都官道。

谁都没想到衡国公主次次出王炸,带着五百多套铠甲当礼物送给亲爹,宣政殿早朝都不散了,满朝文武全加班。

干嘛?

等公主来。

萧絮身着绛紫色广陵缎诰命宫装,头上的珠宝簪环快有十斤重,朝云髻飘逸璀璨,马车在两仪门前停下,婢女掀开车帘,骑奴奔行跪地,女子精致的攒宝歧头履,重重踩在他的背上。

衡国公主,她回来了。

仪门前的兵卫无声行礼,萧絮颔首示意免了,昂首挺胸往宣政殿走。

殿中文官居左,武官居右,太子萧泽、江陵王萧济、巴陵王萧江,三位嫡出皇子站在左首,其余几个能上朝的庶堂继兄站在右首,萧絮不疾不徐地走在龙纹毯上,理衣收腿行稽首大拜:“儿臣参见父皇,惟祈吾皇喜乐长健,万寿无疆。”

“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萧诚靠在龙椅上,声音苍浑。

萧絮乖巧地提裙站起,抬头望向坐上的皇帝,三年未见,父亲的鬓发染了层霜,面庞褶皱道道深刻,眼角的纹路更是深得怕人,龙目却依旧精亮如射。

萧诚摸下巴打量:“朕的絮娘仿佛黑了些。”

萧絮委屈地说:“晒的,絮娘都被晒糙了。”

“嗯,都敢打仗了,晒糙是常事。”萧诚语气平缓。

她哦了一声,软软道:“爹,我看那些甲您改改还能用,就带过来了,您别和我生气呀。”

“朕和你生什么气?行了行了,赶路过来累了吧?赶紧回自己宫里换件衣裳,晚上陪爹娘吃个便饭。”萧诚哼笑摆手,“都下朝吧。”

萧絮笑眯眯地应:“是,儿臣明白。”

满殿文武俱傻眼,萧絮回宫闹这么大动静,一群人加班等公主来,全以为萧诚要搞大动作,结果人家和闺女唠了两句狗屁话,下朝了。

其实很简单,明面上萧絮七岁就入宫为父皇筹谋,为大梁两次出家祈福,打过仗拓了疆,蜚短流长盖不住她的光芒,萧诚云淡风轻只字不提,此事没人承认,没人提起,那就是没有。

本来就没有,萧絮腹诽。

永安殿偏殿。

萧絮换了衣裳就在此处候着,殿内屏风隔档,围出方圆圆小桌,少顷,殿外太监高喊了声:“皇后娘娘到——”

萧絮盈盈下拜:“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吧。”与萧诚比起来,谢宝章倒是没老多少,凤冠华丽逼人,理衣端坐。

萧絮也乖乖坐下,单枪直入地问:“娘亲,您和爹爹怎么突然把我叫回来了?”

“此次是你爹爹的意思。”谢宝章淡淡道,“本宫倒是想让你在三清观再修行段时日,你爹爹说一年尽够了。”

“哦。”萧絮住了嘴。

母女俩其实以前关系极好,只是后面发生的事太多太杂,现在的相处,怎么说呢……就挺相敬如宾的,聊起正事一团和气,可私下就很尴尬,谁都不知道说什么。

所幸谢宝章坐下没多久,萧诚也来了,他挥手示意母女俩免礼,甩袖坐下,冷不伶仃地问:“和朕说说吧,怎么就和汝止和离了?”

萧絮低下头,脸红红地说:“就……不想和他过了。”

“为什么不想和他过了?”萧诚食指轻扣桌面,赵德全意会,招手示意太监摆膳。

萧絮的脸更红了:“爹,不想和他过就是不想和他过了呗,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嘛……”

萧诚还想继续问,可她惹出来的事乱七八糟,从哪个角度切入都不太对劲,他清清嗓子:“那你自己怎么想的,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我能怎么想,我就觉得出家也挺好的,我都打算好出家一辈子了,结果您把我叫回来了。”萧絮低头搅手帕,“爹,我还想问问您怎么想的呢。”

“你还敢问我怎么想,你是想气死朕吗?”萧诚声音骤然深浑,指着她骂,“朕看朕就是平日太惯你,弄的你在外头想一出是一出,朕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萧絮声若蚊蝇地狡辩:“……没有呀,我觉得我挺给您长脸的。”

她带头杀了六百个奚国铁骑,摁着西凉国逼他们向大梁俯首称臣年年上贡,还让大梁的边兵驻军西凉,谁有她奇思妙想,谁有她牛叉?

这么好的闺女,知足吧你!

“陛下您先消消气。”谢宝章走过去为萧诚顺背,严厉道:“絮娘,现在就爹娘在,你自己说,你和那个西凉人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介番禺国君也敢肖想大梁公主,我就杀了呗,别的没了。”萧絮云淡风轻地问,“爹爹,娘亲,难道絮娘不能杀吗?”

萧诚和谢宝章全被她问住了。

萧絮翻篇的速度极快,瞧见桌上的杏酪,欢喜得直拍手:“哇,我就晓得您俩疼我,晓得我三年多没吃这一口了,今日特特给我备上,全天下就宫里的杏酪最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