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优哉游哉地继续唠,从《资治通鉴》唠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晌午时随便吃了顿素斋饭又开始唠,唠星星唠月亮唠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直唠到夕阳西斜,萧同尘蹦蹦跳跳地跑到大樟树下,有模有样拱手行礼:“阿姊,夜膳备好了,蔡哥哥叫您来吧。”
萧絮转头道:“今日难得,道长不如来本殿的袇房吃点,吃完了我们继续聊?”
俞拙心一愣,拱手行子午诀:“恭敬不如从命,贫道多谢殿下。”
落叶浅浅铺满山土,萧同尘拉着阿姊的手走在前,俞拙心跟在后,初秋夕阳和煦,她净白无暇的宽袖衣裳撒了金,望着小孩逐渐长大的身影笑靥温柔。
这般的女子,竟会是紫微星命定之人?
俞拙心呆了。
萧絮的袇房素净简单,靠门四方小桌,书架一个,屏风做隔档,摆大床一张,古朴妆台一架。
萧同尘洗完手,大大方方地搬椅子坐了。
蔡青禾正在桌边分碗筷,见到俞拙心,抬眸微笑道:“拙心道长坐吧,公主殿下喜静,袇房难得来客。”
道观出家有个极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吃荤,桌上鲫鱼豆腐汤一碗,另添四个菜,一道盐水鸭子,一道小炒鳝鱼丝,一道猪肝,一道茼蒿。
四人同桌用膳,萧絮饮下半口鲫鱼汤,十分睿智地开口问吃哪个菜给小孩长脑子。
萧同尘懵懂地说:“阿姊,小孩长脑子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长脑子呀,脑子大的小孩比较聪明。”萧絮一本正经地解答。
“吃哪个都长脑子,殿下放心吃吧。”蔡青禾给她布鸭腿肉。
萧絮欢呼一声,吃得齿颊留香。
饭桌上萧同尘叽里呱啦讲今日下山的见闻,萧絮忙着给腹中小孩长脑子,俞拙心一直默默无言,直到蔡青禾为萧絮布菜时道了一句:“今日的茼蒿是用鸡油煨的,殿下觉得如何?”
俞拙心持筷的手一凝:“鸡油煨的?”
“是,怎么了?”蔡青禾疑惑地问。
俞拙心猛地放下筷,冲出房门蹲在地上大声干呕起来。
他随师父遥拜重阳宫,全真派道人修炼须六根清净,师门戒律严苛,他自孩提起便忌荤忌酒忌财忌女色,断爱憎断荣华断忧苦断思虑,简而言之,什么都忌,什么都断。
方才桌上的几样菜,他只对那碟茼蒿下了筷。
萧絮吓得差点蹦起来,提了裙子急匆匆地出去给俞拙心顺背,他哕得满脸通红,病急乱投医,手指捅喉咙,不住地狂呕。
“你别吐了,那不是鸡油煨的,是豆油!”她急得不行,喊道。
“豆油?”俞拙心总算停手,偏头问。
“就是豆油!蔡青禾乱说的!”萧絮斩钉截铁,抢过萧同尘捧来的水盏往他嘴里送,“你赶紧漱漱口。”
俞拙心拿了水盏,却不喝,只继续问:“当真是豆油?”
“本殿堂堂衡国公主,说一不二,我说是豆油,它自然就是豆油!”萧絮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还给他拿帕子。
俞拙心吞下盏中水便使劲地擦手和嘴,颔首道:“贫道多谢公主殿下。”
“没事没事,咱们先去外头吹吹风,过会叫人拿点心吃。”萧絮扯住他的得罗袍衣袖,往道观天井中去了。
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萧同尘倚在门框边转头问:“蔡哥哥,到底用的是豆油还是鸡油呀?”
蔡青禾淡定地持箸吃菜:“你阿姊说什么就是什么。”
“嗷。”
三清观回廊转折,拼出狭小的四方天井,有三两道人挽拂尘而过,见到坐在天井下看星星的衡国公主,行子午诀后便继续往前走了。
萧絮夜膳压根没吃饱,此刻正坐在椅上专心致志地啃肉饼,俞拙心站在旁边,夜幕交辉星月,仿佛伸手便可触及星斗。
她抬头问:“道长,你在看什么呀?”
“看紫微星。”俞拙心指向北天极,“自从殿下来了三清观,紫微星便极亮,这道星光像是追随殿下而来。”
漫天星河灿烂,萧絮根本分不清哪颗是哪颗,优哉游哉道:“你说星星亮是吧,这话我都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钦天监的大人还特特上奏过父皇,说本殿命格贵重异常,我想想也是,从小到大一堆人见到我就跪,命确实好。”
“不止是殿下,还有……亦然是紫微星守命宫的运势。”俞拙心扫了眼她的小腹。
萧絮满怀希冀地地指了指宽松衣袍下的隆起小腹:“你的意思是说,它的命也极好,像本殿似的天天不缺钱花?”
俞拙心蹙眉掐指验算,啧了一声。
“怎么啦?”萧絮担心地问。
“殿下,紫微星坐守命宫,并非是天天不愁钱花的意思,这个孩子的命格本就极好,然又托生在殿下的肚子里,子凭母贵,便只会更好。”俞拙心莞尔而笑,“公主殿下,贫道与师父观星盘测天命数十载,从未见紫微星如此明亮过,是以贫道极想与您亲近,亦然极想见见这个孩子。”
他的面庞清峻冷肃,三白锐眼带了几分超然,笑起来时却也眉眼微弯,露出俏皮的虎牙。
萧絮满脸无所谓:“我从来不信这些,命数不好又如何,命数好又如何?人活一世,总会遇到难处,那便只能咬咬牙熬过去,熬过去,日子或许就好过了。”
俞拙心不由得讶然:“贫道看殿下读《资治通鉴》,书上圈圈画画批注如此多,您真的不知道紫微星守命宫是何寓意吗?”
“知道呀,可我对朝政没兴趣。”萧絮满不在乎。
如今西凉归附大梁,又有傅汝止镇守,奚国轻易不敢进攻;荣国一隅偏安,近些年安生得很;更何况萧诚的身子虽有些衰弱,但到底还没到无法料理朝政的地步,每天忙着处理大儿子和二儿子打擂台的事,根本无暇顾及在三清观修行的闺女。
她每天日出而兴,入夜即息,吃吃喝喝看看风景养养胎,偶尔操心下腹中小儿长脑子的事,每天开开心心舒舒服服,多好!
明日还要去东岳殿摸鱼修行,没过多久,蔡青禾就过来把萧絮领走了,袇房灯明又灯灭,她闭眼安心地熟睡。
蔡青禾轻轻阖上门,忽见俞拙心还站在星下,抬步向他走去。
“道长在看什么呢?”男子手中灯笼的冷光照亮清润的轮廓,盈香满袖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