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星应了门,徐见山也便推门入内。他见沈赵二人一同坐在榻上,便从旁拉了一把矮凳,坐在塌边。
“小鱼,你适才说师兄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此时沈鱼还未应话,赵星已是惊道:“宋大哥不见了?”
沈鱼闻言,嗯了一声,从他们入了蓬莱镇开始说起,后来便说到她冒险上阁皂,又被吕玄池所伤。
赵星听至此,啊了一声道:“鱼姐姐……难怪你脸色不好,那恶贼下手定是不轻。”
然而沈鱼此时却是摇头道:“……我无事,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她顿了顿,接着又转述了宋渊如何借王灵官之手得了太公符箓,如何为她剜心炼丹。除却她是鲛人一节,把事情都和盘托出。
此番徐赵二人听闻这剜心之举,俱是一骇。
赵星更是吓得捂了心口道:“这……鱼姐姐,此事当真?”
沈鱼倒盼着这事是假的,“千真万确,我师父同王灵官都认了的。”
徐见山听了沈鱼所言,沉吟半晌方道:“道门学问博大精深,有教人无心而不死之法也未可知。”
“许是。只王灵官已与我明言那太公符箓只能保阿渊性命八十一日……却不知他眼下人在何方?见山,你可否用那八字之法算出他如今所在?”
徐见山闻言却摇了摇头,“算不着这么仔细的事。”他说罢见沈鱼脸色不好,又道,“记得此前我便替师兄算过命,师兄绝非短寿之人……这次肯定也能逢凶化吉。”
然而沈鱼听得徐见山的话,只笑了笑,一时并未言语。须臾她却又转脸问赵星:“可有纸笔?”
“有的。”赵星应着,起身去寻来文房四宝交给了沈鱼。
沈鱼接了,在纸上写下自个的八字,交予徐见山。
“我从前未曾算过命,你给我看看如何?”
徐见山应声,从沈鱼手中把那八字接过,又在纸上细细算了起来。
沈鱼见他把半张纸写得满满的,问道:“你说,我未来夫婿如何?”
徐见山听罢,沉吟半晌方道:“你明年官星明现,想来是婚期将至。你日元这一支,天干地支为有情之生,夫妻情深,不在话下。你夫星坐桃花,未来夫婿长得定然好看,且约莫比你小两三岁——”
此时徐见山话尚未说完,沈鱼已打断他道:“我自然知晓我未来夫婿是谁,除了他我也不会嫁予旁人……我只想知道我同他能否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徐见山闻言,纸上的笔尖一滞,末了才道:“能的。你与你未来夫婿鹣鲽情深,幸福美满。我绝不会断错。”
沈鱼听罢一笑,低声与他说道:“我信你。”只沈鱼语毕,三人却都各有心思,遂一时无话。
如此待了一会,赵星方道:“姐姐刚到埗,定是有些乏了。”她说着又扯了扯徐见山袖子,“玉山哥哥,你陪我打些热水来给姐姐梳洗吧。”
一旁的沈鱼听了,还待婉拒。然而赵星却已拉住徐见山出了耳房。
徐赵二人一走远,赵星便问:“玉山哥哥,你当真从八字看出姐姐和宋大哥会成为夫妻吗?”
徐见山听得嗯了一声道,“他们日元互为对方夫妻星,往后命势又十分相似,从八字来看是极有夫妻相的。”
“……姐姐方才说的剜心炼丹,你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赵星此话原意倒不是信不过沈鱼,只是以人心制药于她而言太过于匪夷所思,是故才有此一问。
此时徐见山叹道:“自古以来以人入药也曾有过……这剜心之事许是真的。我只是不曾想到师兄竟然……”
赵星一边听着一边偷偷瞥了瞥徐见山,见他神色始终郁郁不乐,知他忧心沈宋二人,遂轻轻拍了拍他手臂道:“你方才说过姐姐会同未来夫君美满幸福。我也信你不会算错,宋大哥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如此。”
此时赵星听得徐见山语中尚有几分失落,待了一会,方摸着鼻子问:“那你﹑你可曾给自己算过?”
“自然算过。”
赵星听得,一时垂了眼并不看他,“那你八字中妻星如何啊?”
徐见山闻言,却是默了默方道:“我命中无妻星。”
赵星听着先是一愣,后又跺了脚道:“你骗人呢,怎么会没有?”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皆会婚娶……女子以官星为夫,男子以财星为妻,我八字里头并无财星,却来骗你作何?”
“你﹑你……”赵星说着指了指徐见山,见他脸色淡淡,又道,“我﹑我……那你帮我算算看。”
此时徐见山听了,既不答允,也不拒绝,“你的粥煮好了么?等下赵夫人怕是要来寻人了吧?”
原来大厅里那边人手本就紧张,赵星此番离了灶上多时也有些不放心,是以她棒了水盘给徐见山便道:“我回去了,你去把热水端给姐姐!”她说罢也不等徐见山应声,便急急朝前厅去了。
徐见山见状,只得把热水送去给沈鱼。
沈鱼谢过,又朝徐见山背后一看,却未见赵星身影,遂不禁问道:“星星呢?”
“回去煮粥了。自从有了这差事,她便十分上心。”
原来赵星父母为着她而离了回乐县,逃过一劫,如此赵星失踪一事也算得上错有错着。只她终究是教父母家人忧心不少,是故赵夫人现时便把她拘得甚紧。赵星乍然闻得灵州死伤者众,以为与亲人再无相见之期。如今失而复得,赵星对父母自是少了许多违逆之意。
沈鱼听得,心中暗忖:有了正事,也不至于老是胡思乱想。
“这是好事……要不,我也来帮忙好了。”
一一一 老屋
徐见山听得沈鱼要去帮忙赠粥,却是皱了皱眉道:“你舟车劳顿才到得灵州,还是歇着些吧。”
沈鱼闻言只是摇头,“我不累。见山,事不宜迟,今晚你便带我去赵都督亡故之地吧。”她说着又默了默方道,“灵州事了,我还要去寻阿渊。”
“天大地大你要往哪里寻去……小鱼,你这是何苦?”
此时沈鱼听了却是笑了笑,“我这算苦么?若说苦,怕是怎么也抵不过生生剜心之苦……阿渊不止剜了心,还教师父﹑王灵官一同骗我。一开始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自我晓得那太公符箓不过有九九八十一日之效,才想明白了……阿渊是怕自己捱不过八十一日,更怕我知道后会难过一辈子。”沈鱼说着缓缓地垂了眼,长睫不意间在脸上落下暗影绰绰,“见山,若有人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就盼着你平安喜乐。你说,这算苦么?”沈鱼语毕,见徐见山兀自不语,又道:“我信你的。你方才说的,我都相信。刚刚听了你的话,我心里便没有那么难过了。”
此时沈鱼又抬眼看向徐见山,却见得他脸色竟是有些恍惚,不禁喃喃道:“倘若你也是骗我的……可切莫让我知道。”
“是真的。”徐见山听了沈鱼的话,忙道,“我是依书直说,绝无半点虚言。”
沈鱼闻言,嗯了一声,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二人如此说了会话,徐见山始觉着兴许有人陪着沈鱼比她独自一人好,故而把她送回正屋的厅堂中。
沈鱼见徐见山把她送到就要走,问道:“你去哪里呢?”
“我略通些医术,去帮忙断症施药。”
原来因这个缘故,许多灵州兵士都识得徐见山,有些更曾得过他恩惠。是故方才闹事的人一见沈鱼同徐见山认识,立时便住了手。
沈鱼闻言颔首,又道:“记得今晚带我去见赵都督。”
“好,我傍晚时刻便回来。”
沈徐二人这般说好了,沈鱼便进了厅堂帮忙。这处的活本就缺人,赵星本来尚顾虑沈鱼心情,因此未曾想到让沈鱼来搭把手。然而当下见得沈鱼毛遂自荐,赵星自不会推拒。
此时沈鱼正蹲在灶前添柴加火,赵星刚拿了柄大勺子在锅里搅拌。
不一会,赵星状似不经意地问沈鱼,“我方才瞧见玉山哥哥送你来着呢,你们﹑你们在聊什么?”
沈鱼听得,低头抿嘴一笑,因她蹲在地上,赵星便见不着她脸色。她想了想才回道:“嗯……是说了不少话,还说到你了。”
“啊!”赵星闻言,拿着勺子的手一抖,几乎握不稳,“说﹑说我坏话呢?”
“是好话才对。”沈鱼说着,悄悄敛了笑意,“我们说星星看着是长大了,都不怎么吃醋了。”
赵星听得沈鱼话里笑意,忙弯了腰去看沈鱼,见她果然嘴角带笑,又佯装恼怒道:“你骗人吧!”
“我说实话呢。你从前明明喜欢围着见山团团转的,刚才竟撇了他一人。”
“我﹑我……”赵星踌躇一阵,方开口道,“从前我缠着他,也没见他欢喜。自来了灵州后,他倒是夸了我几次。”
“哦?”沈鱼听得,靠在赵星身边问,“他夸你什么?”
然而赵星听了,却是红着耳朵把头垂下。
沈鱼见状,也不逼她,只笑道:“我早就说过,你这么好,他总会知晓的。”沈鱼说罢,见赵星仍是垂首不语,便接着道,“星星,有件事也不瞒你……”她如是说着,便把与徐见山的傍晚之约告知了赵星。
赵星此前却是不知沈鱼能见鬼,眼下听了不免有几分惊讶。
“这﹑能行吗?”
沈鱼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复又说道:“事在人为。”
赵星听得,忽而眨巴着大眼看了看沈鱼,须臾方道:“我也一起去,成么?”
“方才还道你不吃醋了呢。”
此番赵星听得,立时把手中勺子抛了,抱了抱沈鱼道:“我哪是吃醋?我是担心姐姐。”
沈鱼闻言,笑着道:“你不怕的话,今晚便一道来吧。”
待到得傍晚时分,沈鱼便同屋中一众女眷一起用膳。徐见山毕竟是男子,便单独在外用了些吃食才回到宅子里去接沈鱼。
只徐见山等着沈鱼之际,却见赵星也跟在一旁,两人手上更各自挽了一只灯笼,“你也去?你不怕么?”
“那是我伯父,我怕什么?”赵星说着,又勾了勾沈鱼手臂道,“况且还有姐姐陪着!”
徐见山见状,挑了眉笑道:“待会真怕了,可莫要求人救你。”他这般说罢便转过身朝前走了。却不见赵星正偷偷朝他后背做了个鬼脸。
沈鱼看着赵星的样子笑了笑,又问走在前头的徐见山:“我们现下往哪里去?”
“赵家从前的宅子。”徐见山说着顿了脚步,“我之前两次走无常都是去了那处,想来赵都督亡魂便在那里。”
此时一旁的赵星握了沈鱼的手道:“可那屋子已是塌了大半……姐姐待回到了,记得脚下留神。”
沈鱼听得,笑着应是。
三人这般边走边说,沈鱼只见一路上俱是颓垣败瓦,这片地儿显然比他们先前待的地方受灾更为严重。如此走了一会,三人终是到得一座大宅跟前。只想来当初建这宅子的匠人颇有门道,是故这屋子虽也有坍塌之处,但大体轮廓尚在。
此时沈鱼抬眼见梁上写着“赵府”两字的牌匾已是掉了一半,心中不知为何也忽地有些空落落的。
立在一旁的徐见山见沈鱼似是神思不属,便问了一句:“进去吧?”
沈鱼应了,三人便先后跨进门槛。说到灵州赵府,三人当中最熟悉的自是赵星。此番原该由赵星领路的,只她环视四周一片漆黑,心下不禁惴惴,遂一手握紧了灯笼,一手抓紧沈鱼道:“姐姐可别撒手。”
赵星只知沈鱼能见鬼,却不知沈鱼也怕鬼。然而事过境迁,沈鱼从前怕的时候,尚有宋渊可依傍。眼下身畔那个却是比她还胆怯几分。
是故沈鱼倒是壮了胆,回握赵星的手道:“莫怕。”
三人接着依次穿过垂花门,入得内院,到了正房,不久便到得一间厢房前面。
赵星此时止了脚步,朝沈鱼道:“这就是伯父的书房了。”
沈鱼闻言颔首,推门入内,待举灯一看,只见这书房内物件被翻倒一地,但屋脊梁瓦瞧着倒还结实。而沈鱼身旁的赵星此时却紧紧地贴在她身旁,悄声在她耳边问:“姐姐见着伯父了吗?”
沈鱼听了,正欲摇首,却蓦地闻得一个声音飘飘渺渺地道:“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