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田恬只是一名刚大学毕业的姑娘,有一个虽然平凡但美丽的名字:田安雅。

从小,她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听话,优秀,是大家学习的榜样。所以父母也偏疼她许多,什么都紧着她来,家里条件不算优越,但是为了她的学习从来不吝啬。在普遍重男轻女的小镇,着实不易。

为了报答父母,她一直努力做一个最听话的乖乖女,按照他们的期望选择去上H市的大学、选择去读听上去很适合女生的英语专业。

甚至,当初她明明可以保研,可以继续深造,但因为父母觉得女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最重要这样传统的观念,因为她当时的学历足够为她提供一份好工作,也因为她已经有了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多年的男友,所以她听从了家人的意见,离开了眷恋的校园,走入职场。

文静和稳定这两个评价雷打不动地从小跟她到大,所以尽管她内心更喜欢有创造力和挑战性的工作,可既然自己连学业都放弃了,自然也不会在别的地方和家人对着干,于是就顺从家人意见进了H市老牌企业N企。

凭借优于他人的履历,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田恬很快成为实习生内留任的第一顺位。

出众的外貌,出色的成绩,优秀的男友,太多人羡慕她,田恬却总是吐槽说自己的情况很是符合当时流行的电视剧或小说里的女二设定。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她在变成恶毒女配之前,先变成了一个炮灰甲。实习最后一周,她被半强迫性地参加了一场酒宴,原本打定主意不喝酒,谁想禁不住桌上杯觥交错,没有经验的她被不断劝酒,不留神就喝高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光着身子躺在陌生宾馆房间的双人**,而更可怕的是,身边还躺着一个沉沉睡去的男人,她鼓起勇气一看,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那正是酒席上刚认识的某公司高层韦总。

当时她就懵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陆亦晟就匆匆赶到,破门而入。看到她这副样子,他皱起眉头,一把脱下外衣丢给她。

在她手忙脚乱穿衣的时候,他背过身,目光却落在了电视机上方某处,那一跳一跳正在闪烁的红光上。

他一把扯下了电视机上方安装的摄像头,而她则倏然睁大了眼睛。

直到两人离开了宾馆,田恬依然处于震惊中,昨晚喝醉后的记忆完全断片。

她整个人有点发懵,只是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回事?”

陆亦晟一语不发,只是拽着她手腕,大步流星往前走,一直走到江边阑干。清晨的江风又冷又腥,扑到她脸上,她瞬间清醒了。

田恬回过神来,停步:“你怎么来了?”

陆亦晟看着她,有些气愤地握紧了手中的摄像头。

“连个局都看不出,你是傻的吗?”

她的目光黯下来了。

田恬实在是想不通,这二十多年来她循规蹈矩,平凡而顺畅地沿着既定的人生轨迹往前行,虽不至于光芒耀眼,但在旁人眼中也算是一帆风顺,而且谨遵家训,本分做人,时时处处与人为善,并不曾嚣张傲慢与人结下梁子,究竟是谁,要这样害她?

陆亦晟看着她,田恬小小的身躯裹在宽敞的呢子大衣下,显得更羸弱了。江风吹来,乱发披散了她一脸,遮住了她的眼睛。

可他分明听到她吸鼻的声音,她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攥紧了手里的摄像头,鼻息也粗沉起来。这个女孩,平日里永远露着春风和煦般的甜甜笑容,怎么会有人这样恶毒的算计她?!

“报案吧。”陆亦晟任她背过身伫立许久,半晌,坚定开口。

当时,她考虑到男友,考虑到家人,考虑到……她考虑了太多,选择了沉默不作为。

然而,一个礼拜后。她被叫到了公司的人力部。

领导告诉她:“经过这三个月的考察,我们发现,你不适合我们公司,请你另谋高就。你的实习工资和项目提成,我们会核发到位。谢谢你这段时间的付出。”

她没有想到,尽管及时报案,但竟是这个结果。

“为博上位,清纯女生勇攀XX行业巨头高峰”

“XX酒店二人监控视频曝光,韦总陷酒色交易,气质美女疑似野模”

“起底酒店视频的饭局田恬,是无名野花还是心机绿茶”

……

有视频,有照片,极为清晰的像素和精准的角度,她和韦总裸肩相拥而睡,一脸酡红迷醉神色,铁证如山,再加上惹人想入非非的八卦文稿和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一切都在热搜舆论和众人的想象中发酵,酿成了一个要多桃色有多桃色的下流新闻。

当然,这种艳俗丑闻上得了一时热搜,终将被另一个更刺激夺人眼球的新闻给替代。

但她的生活,却在一夜之间沦陷。

在还没辞职的那个礼拜内,她总是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看不出长得这么水灵的清纯样,居然是个绿茶婊,不务正业,就想着走捷径。”

——“那个韦总年少多金,条件不要太好,怎么看上她了?”

——“男人嘛就看脸,小骚狐狸有手段呗。”

——“听说她还有男朋友,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敢爬别的男人的床?”

——“哟,你不知道嘛。现在的年轻女孩90%都是骑驴找马,拜金主义,手里吊着一个,看见条件好的,就像母狼闻着肉腥味往上扑,回头甩了现男友就是。”

……

她想逃,却感到难言的窒息。那些带着异样的目光,刻薄的词藻,像一把把小刀一样,将她的心凌迟得片片凋零。

临了,当杀人不见血的“刀”再徐徐落下时,她已经一点都没力气去辩驳,去解释,甚至,去愤怒了。

所以,当她终于收到自出事后就像人间蒸发了的男友发来的微信后,看到里面只有短短一行字——“算了吧,我们”时,她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原来五年的感情,就这样轻飘飘地在现代通讯系统里烟消云散。那曾经的一切,那些放弃那些执着,那些许愿那些承诺,算什么呢?

她苦笑起来,而当母亲打来电话向她哭诉这么做败坏家风时,她初始还想辩驳几句,到最后,只木然地顺着脸颊滑下了手机。

手机落在地毯上,里面还传出她妈哭骂的声音:

“你要死了,作孽啊!你让我跟你爸怎么出去见人啊!……

“你怎么不为你阿弟想想,他今年高三,正是要高考的关键时候,你晓得要是这件事传出去的话,他在学校里连头都要抬不起来吗?哪个同学见了他不指指点点,他连学校都不愿去了,医生说他快要自闭了!

“我真恨,一家子循规蹈矩,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要脸、败坏门风的东西!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脸盆里,省得长大了出来丢人现眼。没了你,我们家也不会因为超生被罚款……”

她爸打断了她妈的絮叨,冷冷地掷下了最后一句:“这个家,你再也别踏进家门一步!”

一切的委屈随着“嘟嘟嘟”的手机音彻底消失了。

原来所谓的乖女儿,就是用来给家里装点门楣的布帘,当布帘脏了,就该扯下来了。

原来所谓有罪,有没有做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是谁做的。

这一桶污水,她洗不掉,擦不去。

她不禁冷笑。

原来,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