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12月25日拂晓,做好准备之后,周维炯带领部队,按照事前约定好的,装着卖柴的混进了城关,不到俩时辰就把县城拿下来了。蒋孝智为此做出了贡献,受到了表彰。在商城县委的领导下,河口组建了由朱来福任队长、范老五外号范大麻子任副队长的河口赤卫队。当时蒋孝智已到红三十二师任职,为了搞好河口的土地革命,又回到河口,临时任河口党支部书记,领导农民打土豪分田地。

通过打土豪分田地,河口赤卫队也壮大起来了,有三十多人,相当一个排。赤卫队里配两把手枪,八把汉阳造,两把歪把子,其余都是土铳和大刀。河口赤卫队的配备是比较好的,原因是为周维炯打县城立功了。在打县城时,不仅探路,还参加了战斗。

壮大之后,赤卫队交朱来福管理,又增加了赵志刚为副队长。三十多人分成三个小队,正副队长各带十多人,平日里配合地方党组织维护稳定,遇到紧急情况,随时参加战斗。

1930年春天,蒋冯大战爆发在即,南京政府十分着急,就让武汉飞行大队往开封送一份密件,任务落在飞行队小队长朱文光身上。朱文光接到飞行任务之后,觉得事情重大,不敢专擅,就找到大队长商讨。大队长马世武说,你虽新婚,但你是小队长,有二百多架次的飞行经验,技术精湛,最主要的是历次到匪区轰炸,都能顺利完成任务。为确保万无一失,你辛苦一趟。

朱文光得到明确指示,想想也对,就说了一句四川话:说啥子嘛,要得。

朱文光驾着飞机从武汉起飞,到了开封,见了长官,把密件呈上,算是完成了任务。正准备返航时没想到南京急电,让他在开封停留,驻防在郑州的刘将军有一封绝密信件要他带回,于是朱文光就在开封住了一宿。到第二天早上,郑州来电说,刘将军有紧急军情,连夜回到南京,不需他带信了,让他立即返回武汉。说实在的,朱文光纠结呀,心想,这是哪跟哪呀,这不是折腾人嘛。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要求返航不能不听,于是加了油,驾着飞机就往武汉方向飞。

据朱文光交代,当天,一片晴空,万里无云,感觉特别好,又不是去轰炸,就有点放松。在飞机上,一边平稳飞行一边还唱着《夜上海》,不知不觉来到大别山上空。来到大别山,飞机又不能停,此时,能见度很低,还夹杂着一股股回旋气流,进入浓雾就像裹在棉絮中,怎么飞也飞不出去,最主要是找不到方向。飞机就像一个小孩在大海里游泳,看到的全是他妈的海水,看不到的才是死亡。朱文光一下子没了自信。这个时候,咋办呢?看看,快没油了,最主要的是他在天空,还不知道走到哪儿,凭着多年积累的飞行经验,应该是大别山。一想到大别山,就想到蟒蛇,就想到“绵阔”二字。“绵”呢,就是山上的雾,像海水一样深不可测;“阔”呢,又宽又长,没个尽头。东西就没个头,南北也有几百里,咋整呢?这倒不是问题,最主要的是这里有赤匪,地盘还比较大,要是飞错地方了,那可不得了。这么一想,更加慌张。一慌张,腿就不自然抖。人到这个时候,不让完蛋也完了。

朱文光忽然想起昨天在开封地摊上看到的一则童话故事:一个人昂头爬树,不停地爬,一点也不感到害怕。那棵树很高,当他要爬到顶端的时候,心想,也不知道从上面看下面有多高,这么一回头,不觉眩晕,呼拉,掉到地上。好在事前上树的时候还在地上垫上了毛毯,否则,非摔死不可!

朱文光忽然觉得这是不好的预兆,当时咋就没想到呢?这时想到了,已经晚了。朱文光觉得那位爬树的还是幸运的,自己就太不幸运了,要是掉下去准摔死,不摔死也会掉到杀人不眨眼的匪区,到时比死还难过。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为党国效忠了!

朱文光虽说慌张,此时还在想着如何补救——往回飞不可能,因为快没油了;不往回飞,往东往西,大别山就是东西走向,肯定飞不出去。那么,供朱文光选择的只有一个方向:就是向南,向南,再向南!

吴绪红的爹得了肺痨,很快死了。刚好那一年,管雪凤反对蒋孝智的宣传说教,认为那叫造反,与自己接触的达官贵人目标越来越远。造反的都是泥腿子,他们脸朝黄土背朝天,被太阳熏烤得黑不溜秋,能有多少能耐?大江大海都能过,国民党这只船还能被小泥鳅掀翻了?不可能!再说了,管云龙也反对。开始俩人交往过密,有说不完的话儿,到了讨论革命,讨论三个闺女的发展前途时,出现了分歧。按照管云龙的想法,孩子都嫁给达官贵人,即使不是达官贵人,那也应该嫁给有前途的人,等待着时机出人头地。可蒋孝智呢,却认为革命才是最好的出路。只有革命,才能打倒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才能让三个丫头成为人中凤凰。管云龙认为师爷的话有点过激,与当前形势相左。管云龙想,要是那样,天下还不大乱?最为主要的是,现在管云龙是乡长,也算是官了,咋能挑头造反呢?把自家的田产分给穷鬼,那不是“棒槌”吗?这样的傻事谁干谁干,反正他管云龙打死也不干。确实如此。后来红军到了河口,要分田,管云龙死活不干,还说,他已经算过了,这些人是妖魔鬼怪,国家该有一场劫难。本来这些妖魔鬼怪都被阎罗收走了,可是阎罗这个人爱喝酒,喝多了,醉了,以为小瓶子装的都是水,就把塞子拔了,一股浓烟冒出来了,出来了这些妖魔,都下凡了。等到时机成熟,阎罗会把他们收回去的。说的实际上是《**寇志》里面的鬼话,但是管云龙到处说,得到了国民党的支持。管云龙还说,这些人还在娘娘庙召集群众,宣传他的妖魔鬼怪,这就是时机,就像一句话里说的:上帝让你亡,先让你猖狂。

管雪凤属于党务调查科的人,隶属武汉曾扩情处长管辖。当时,国民党为了剿灭大别山匪患,知道管雪凤老家是大别山的,于是就派管雪凤回商城,职务是少校特派员,主要任务是协助民团剿匪。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冤家路窄,竟然碰上了老熟人吴绪红。管雪凤知道吴绪红对她情缘未了,也就加以利用,于是就使出了老办法——打一巴掌给个糖豆。

管雪凤昨天在大会上训斥民团,说民团也快成了土匪,要是这样下去,她就电令蒋委员长解散民团,把他们一个个拉出去作为土匪毙了。话呢,说的有点陡,大家也不知道管雪凤什么来头,话里有几分真,但是团丁听这样的话听多了,就习以为常,认为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三把火过后再拿石磙轧都轧不出一个屁来了。但是,团丁不知道管雪凤这是说给吴绪红听的。吴绪红听了,就像鞭子抽在脸上。民团毕竟是维持一方治安的。石生财手下还有几百人,分住在各区,在县城的有二百来号人,都归吴绪红管。

自从管雪凤来到商城,见到吴绪红,就主动接近。经过几次貌似亲昵,吴绪红被彻底俘虏了。吴绪红在武汉上学,为的就是管雪凤,但是管雪凤拒绝了。

吴绪红经过失恋这个痛苦的过程,曾一度不想活,有轻生的念头。好在他走上军界,在带兵的过程中甘苦同乐,虽没有忘记管雪凤,但痛苦逐渐减轻。回到商城,当上团总,石生财又是那般器重,他就觉得这个老同学很够意思,于是又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石生财。

石生财何等聪明,一见吴绪红对他的态度,就认为是老实人,义气,够朋友,也是自己人。

吴绪红一表人才,特别是枪法,神准!又上过军校,更是人才难得。石生财回到地方,用谎言和实力打败了一个个对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要想超越,要想走出商城,就必须混钱。因为蒋介石不仅要地盘,要枪,要人,还要钱!同时,有了钱,就能买到枪,买到人,买到地盘。所以说,为了钱,为了一大家子,更为了前途,哪还能顾上民团?于是就把民团交给了吴绪红。交给吴绪红,是石生财深思熟虑的,也是石生财最为放心的。但是,管雪凤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商城,又以特派员的身份出现,吴绪红见了“梦中情人”,而且又都是从事为党国工作的可谓志同道合者,大喜过望,似乎原来的痛苦都是为了今天准备的,原来的分离也是上帝安排的,管雪凤对他的无情拒绝,那只是爱情对他的考验,这般一想,过去的一切都因为管雪凤的到来而化为喜悦,一切痛楚的记忆都烟消云散了。

美好的日子在悄悄盛开。实际上也是真的。管雪凤到商城,见到吴绪红,故意装着很惊讶的样子。管雪凤穿着军装,腰里扎着黑皮带,皮带发亮,皮带上挂着枪套,枪套里装一把乌黑的小手枪,立在吴绪红面前,久久愣在那里,那鼓囊囊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是饥渴的嘴巴,更像久已没有见到的情人,激动呀,煽情呀,再也抑制不住,要是不撤火,滚烫的油锅就会出事,在即将要出事时,管雪凤抬起右手,指着吴绪红说,你是……吴绪红!老同学了,哦,变了,白了,帅气了!似乎那时候的拒绝与吴绪红长得太黑太难看有关。

吴绪红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与其说是没有反应过来,不如说是感到意外,傻掉了。

管雪凤这般变化,也是吴绪红意想不到的。

管雪凤的头发剪短了,戴着军帽,英姿飒爽,不是天仙,是神仙!吴绪红在那起伏不定的胸脯上还看到了一种无法克制的风景,特别是管雪凤的热情,让他不知所措。就在这极短时间里,没算到管雪凤是那么的大方,主动走上前,伸出手,喊,绪红,咋了?握个手。

吴绪红机械地握着。更让吴绪红脸红的是管雪凤贴得更紧,一下子抱住了,用香腮在吴绪红有点络腮胡须的脸上操,随即分开了。

吴团总,管雪凤说,喊得对吗?

回到屋里,吴绪红心里嘭嘭乱跳,回味着,似梦非梦,于是,他又用鼻子嗅嗅袖子,用手摸着管雪凤香腮碰过的胡须,驰骋想象,似乎还能闻到残留的那种幽香。此时,他才相信,发生在眼前的,和痛苦一样真实。

管雪凤十分自信。虽说好多年没见面了,虽说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商城,管雪凤与吴绪红之间的距离好像不是取自两点之间的线段,而是取自管雪凤这一原点的变化。吴绪红那一点是固定的,管雪凤是活动的。管雪凤可以把距离无限拉长,也可以把距离缩短为零。怎么缩短,什么时候缩短,取决于管雪凤。这般移动,对于吴绪红来说,似乎意味着许多幸福,但也埋藏着更多的不公与不幸。

吴绪红也经常叩问,这就是爱吗?好像没有答案,也好像有,关键是吴绪红自己的感觉。

管雪凤来商城,就这么短暂的瞬间,弥合了所有的缝隙。经过无缝对接,吴绪红就是她管雪凤的了,是她管雪凤煮熟的鸭子,再也飞不了啦。但是,吴绪红好像是慢热型的,开始并不是那般主动,比在武汉那种狂热,有点让管雪凤失望,更让管雪凤着恼,还让管雪凤不放心。有时候,管雪凤怀疑吴绪红是否还爱自己,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要想了解,对于党务调查科的管雪凤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管雪凤稍微用功,不到半月时间,就彻底查清楚了。——吴绪红还是单身,对女人不多热心。清楚了,心里也就有底了,如同一个医生,查出病情,就开始用药了。管雪凤施展妖媚,使用最为实用也最为经济的是美人计。也许是管雪凤的需要。因为管雪凤睡在吴绪红身边的时候问过一句傻话:绪红,男人的感受咋样?因为问的是“男人”,而不是“你”,吴绪红有点莫名其妙,没有及时回答,只是嗯。随即,管雪凤哼,又示意下面。吴绪红懂了,就说了一句:还行吧。管雪凤不高兴,明说了。啥叫“还行吧”?我问你,在我之前,你跟过别人没有?吴绪红惊诧,赌咒发誓,我要是跟过别人我就不得好死!

哎,别别别,管雪凤好像一位老手,还故意装害羞说,那么,这点我相信你,但是我问你,跟了我之后还想跟别人吗?看见吴绪红想跟她急,就赶紧解释说,我是说,你看哟,咋跟你说呢?就是说,你跟过我,那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分开,要是我回南京,或另有任务。我跟你说过,事业未成,我是不会考虑结婚的。就这样,我也不要求你对我忠贞,只是问一问,这个时候,你要是急了,会不会找别人?

吴绪红真的脸红了,但是他很干脆,说,废话,啥叫“你急了”?我急什么?咋可能?这种话你以后永远别说!

管雪凤很满意,只是觉得很奇怪——从武汉回到这里,才不长时间,但是就像小猫偷腥,永远也忘不了——一个男人一个味道——要是天下的男人都是自己的,该多好呀!

这般一想,又对吴绪红不太放心——这个男人不诚实,天下就没有好男人,都是哄人的。戴笠就是混蛋,睡了,才给一个少校。在他手里,屁用!曾扩情,禽兽,还没有把我捏死?疼死我了!我哭得嗷嗷叫,那家伙还高兴,高兴得咯咯笑,一个性变态!还说,就这样叫好,听起来像杀猪!畜生,咋对猪嚎感兴趣呢?活变态!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哎,这个吴绪红,像个小绵羊,你咋弄他就咋顺服。不过嘛,家乡的男人,就像山沟沟那小米酒。不是听妈说的,也不是听爹说的,是自己感受出来的。

记得过年了,爹让姊妹仨也喝点米酒。二妹不喝,我和三妹喝了。米酒,甜的,一点也不辣,就喝了。我喝的最多,就喝了一大碗。爹说,大儿就是能喝。爹做梦都想儿,可惜我们都是“儿”字前缀“女”,就像一个局长,前面加一个“副”字,虽多一个字,就不一样了。

爹说,不能多喝,多喝会醉的。真小气!不叫喝偏要喝。于是又喝了一大碗。没想到,小米酒呀就是鬼,慢慢地会把你熬干,慢慢地会把你引入鬼门关。果不其然,到了半夜,一塌糊涂,直到初一,日头偏西了才起床。起床了,还觉得头痛,想呕吐。这就是小米酒。

吴绪红就是小米酒,便宜,让人瞧不起,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可是,喝多了,不知不觉就醉了。醒来了,又感到恶心,难过。但是也有好处,性温,持久,有耐性,让人想着恋着。这一点,比那两个该死的老贼好多了!

酒喝多了,有点醉。吴绪红试着改口叫“妹子”。管雪凤高兴了,答应了“哎”,就说,我醉了,到里屋去,我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县党部,你陪我说说话。

吴绪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抱住温软的躯体,一歪一歪地往里屋走。放在**,管雪凤就扒自己的衣服,还说,红哥,帮忙,我好热呀。吴绪红就把管雪凤的皮靴脱了,轻轻放在床榻上,再把管雪凤的上衣也脱了,挂在蚊帐的挂钩上。这般两下,就让吴绪红的头颅低下了,感觉原来的距离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一上一下,一个醉了,另一个也醉了。醉了的是清醒的,清醒的却醉了。不管是醉了还是清醒的,都觉得抛却了伪装,见到了真情。

脱了军装,**的管雪凤还真的是个女人。吴绪红看着,有点颤抖。因为管雪凤在那侧着,一只手支着头,小脸红晕,哼着,眼睛眨巴着,全身肌肤雪白,呈“S”状。吴绪红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但是他心里说过一千次了:雪凤,哪怕是陷阱,哪怕是地狱,我也敢往里跳,就是死了,也值得。说过这些话的人,一下子就勇敢起来。

吴绪红不再多想,用手抚摸,从管雪凤的脚开始,慢慢的,一直到头发,就像耕种自己的菜地,每一锄头都是实在的,没一个眼神都是细心的,每迈开一步都要后顾,总是害怕会遗漏,会荒芜。

事情虽不是草草进入的,但却是草草收场的。

吴绪红好在刚好收场,管雪凤已经呼呼大睡,不过时间不长,只半个时辰就醒来了,看见身边睡个男人,勃然大怒,对着吴绪红就是两巴掌,凶神恶煞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吴绪红无言以对,只能承认错了。

管雪凤反而冷静下来,穿好衣服,从腰里拔出枪,顶着吴绪红的前额,咬牙切齿说:我崩了你!

吴绪红没有惊慌,也没有跪地求饶,只是把眼睛闭着,从眼眶里淌出泪水说,开枪吧,能死在你手里,也算是我的愿望。

管雪凤似乎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哈哈大笑,收起了枪,摸着吴绪红的脸蛋,用手指捏着吴绪红的嘴使劲儿拽,说,我不要你说的好听,我要你的行动。你给我记住,从此,你就是我的了,是我养的一条狗!说过,也没有酒意了,拽开门,大步流星走了。

如今,看着管雪凤不知道咋办,咄咄逼人的目光,真有点吓人。说实话,一夜没睡着,大脑木然,直到天亮才蒙一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