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很茫然,王世杰不得不解释说,就目前来说,敌人十分猖狂,还是躲藏为妙。特别是凤凰山一带更要小心。因为凤凰山不大,虽说与金刚台、黄柏山紧密相连,但是敌人要是知道我们躲藏在这里,实行包围,从后面截断,那就是瓮中捉鳖。

吴大麻子是个叛徒,现在靠出卖战友取得信任,还当上了乡长,与河口乡吴承轩并列,当然吴承轩没有这个家伙坏,但是都是国民党在册的人,要是杀了,民团就再来搜山,到时候,赤卫队就会再次遭到破坏。

王世杰还说,这一阶段,我要饭要到城关,敌人好像在撤兵,此时正是地下活动的好时机,趁此,首要任务是找到战友,发动群众,扩大赤卫队,积蓄力量,再度与敌人周旋。可是你们却把敌人的乡长杀了,敌人还不反扑?要是敌人来了,山里面的这点火种也会被扑灭。吴大麻子没死,就好。吴大麻子这个人,他没死也不敢去县里汇报,因为他爱面子,心痛钱,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要是到民团汇报了,民团就会来,住在他家,吃在他家,到时候比杀了他还难过。吴翠凤死了,是投水淹死的。为什么要投水,是因为被吴大麻子抱着。吴大麻子被杀,吴翠凤被惊吓,一时想不开,就投水了。这孩子也是的,咋就想不开呢?她这一想不开就把吴大麻子的罪行掩盖了。吴剃头以为她在吴大麻子那儿很好,只是撞见了赤卫队,才把他女儿弄到水里淹死了。我们与吴剃头算是结下梁子了。吴剃头一定会到处宣传,说我们杀他的小女儿,在群众中的影响一定很坏。我们要发动群众,会增加困难。吴大麻子醒之后,知道吴翠凤死了,也会把罪责推到我们头上,到那时,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王世杰说完,大家都认为他说的有一定道理,只是吴大麻子没死说成是好事,有点牵强,不太好懂。管雪梅听了,更是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说,听了王世杰说的,好像都觉得有道理。我认为,世杰被敌人吓唬住了。我是从黄安那边过来的,那边的斗争形势比这边更加残酷。红军刚走,刘峙就带领大军来了,地方民团也跟着起哄,也有许多像吴大麻子这样的人靠出卖同志活着,但是大多数还是坚强的。刘铭榜是随着红四方面军走的,到罗山,挨了一枪,刚好打在腿上,就掉队了。战友把他藏在一个老乡家里,在地窖里呆着,追兵过去了,他就出来了。这个时候,腿还没有好,子弹也没有取出来。刘书记就靠要饭回到了黄安。刚回来就碰到盘查。刘书记是湖北人,口音重,不得不装哑巴。不管敌人咋问,都是啊啊,敌人就把他弄到牢狱里,找人辨认,没有人指认他。那些战友,好多都在牢狱里。刘铭榜的远门兄弟叫刘铭光,也被捕了,见到刘铭榜跟没见到一样,等到敌人都睡了,两个人才说话。刘铭榜才知道,他这个兄弟就是在山上饿极了,下山找到他的亲戚叫蔡凤志的地主,在红军到来时也参加了红军,红军一走就叛变了,跟吴大麻子一个类型。但是刘铭光以为这位亲戚可靠,就去了。去了,不但没给吃的,反而给抓起来了。告诉刘铭榜出去之后要为他报仇雪恨。刘书记就记下了。刘书记又瘦又矮,敌人见他又不说话,再打也不说话,诱骗也不说话,找来医生给看病,医生出去后说,是个哑巴。敌人不想管饭,也就放了。刘铭榜上了金兰山,找到战友,我就是那个时候见到刘书记的。刘书记分析形势,认为对待敌人不能手软,不仅要针锋相对,还要运用智慧打击敌人。要是手软,敌人会更加猖狂,我们的同志会失去信心。赤卫队员郝大国,常年打赤脚,走路飞快,号称“赤脚大仙”,就像这位兄弟王世杰一样性格,直来直去。郝大国说,刘书记说得对,昨天,饿极了,下山找到姑父,姑父外出了,姑姑在家,半夜拍门,姑姑问是谁?他说我是郝大国,姑姑吓得半天没开门。再拍门,姑姑从门洞里塞出一包东西,是干饭坨子。姑姑说,你赶快走吧,要是被狗仔队发现了,我一家就没命了。特别是保长蔡凤志,无恶不作,他连你们都出卖了,要是他知道了,俺全家就完了。侄儿,你姑父走了,你就躲到别处,越远越好,可别再来了。俺也是家大口渴的,求求你了老侄子!说得相当可怜。郝大国回到山上,大家把干饭坨子用水煮吃了,刘铭榜边吃边说,这样下去不行,就是敌人不剿,我们也会像没油的灯,自动熄火,也会饿死冻死困死。我们应该积极争取主动。

在艰苦的环境中,刘书记带领赤卫队员昼伏夜出,实行游击战,狠狠打击民团,惩治叛徒恶霸,收到了实效。短短三个月,赤卫队改成游击队,原来只有十多人,现在发展到二十多人,我来后可能还在发展。老百姓也知道红军没走,红军没有完蛋,不像国民党宣传的那样都做了鸟兽散。要对赤区采取大换血,让赤匪灭绝。实际上,我们留守的人员还在增加,还在反抗,还在斗争。那个大坏蛋蔡凤志被游击队干掉了,民团也没有报复,还说杀得好,这种人就让人瞧不起。老百姓只要听说游击队来了,主动开门,给引路,提供情报,配合行动。同志们,那时候是冬天,零下十多度,冷呀。形势那么严峻,条件那般艰苦,作为刘铭榜书记就能找到斗争的道路,我们为啥还要犹豫呢?

王世杰听后很激动,立即站起来说,同志们,不是我怕,我是为同志们担心呀,你们知道不,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血流成河呀。白鹭河、灌河,水能吃吗?两个冬天过去了也不能吃呀。雪梅同志说,带来了经验,我想,我们有希望了。我一时鲁莽,还望雪梅同志谅解。

管雪梅笑笑说,我还要表扬你呢,这说明你警惕性高,时刻为同志们的安全着想呀。

朱来福说,雪梅来了,给我们带来了新的精神和新的斗争经验。刘书记现在是鄂豫皖特委书记,也是我们的书记。今年春天,刘书记派雪梅同志来金刚台凤凰山寻找我们,找到我和二丹。那时候我受伤很重,死里逃生。雪梅侍候我直到我好,给我讲了许多道理,那些都是我们的同志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十分宝贵。雪梅要走,这是刘书记的指示,我们不能拖后腿,但是我们要保证雪梅的安全。如今人手少。散落在凤凰山周围的赤卫队员、共产党员还需要我们联络。这是个发展的空挡,我们要利用好。按照雪梅带来的指示办。雪梅,你说说。

那好,我说。管雪梅说,刘书记在我临走时交代,要在金刚台周围找到散落的共产党员和赤卫队员,重建党组织,党的武装改为游击队。有了组织,有了武装,就好办了。所谓游击队,就是赤卫队,就是采取游击战术打击敌人的革命队伍。所谓游击战术,就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躲,保存实力,有礼有节有效地消灭敌人。党组织建立,主要是领导,主要是组织和发动群众。现在我宣布,成立凤凰山游击队,队长朱来福,副队长陈天虎,队员王世杰、宋二丹。凤凰山游击队隶属商城游击大队,目前还没有找到商城游击大队,人员也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我相信,商城游击大队存在。所以说,在商城县,暂时由凤凰山游击队代理商城县游击大队工作。凤凰山游击队设立党支部,就叫凤凰山游击队党支部,党支部书记朱来福。陈天虎,你是哪年入党的?陈天虎说,我是30年10月。王世杰,你是哪年入党的?王世杰说,我是29年11月,周维炯第一次打商城县城时我参加了红军,入了党。管雪梅哦,说,你党龄长,就担任副支书,陈天虎任支委。你们看怎么样?三个人都同意,宋二丹偏着头,眼睛看着别处,情绪相当低落。

管雪梅又说,二丹,你不是党员,不是因为你觉悟不够,是因为你年龄不够。你今年多大了?

宋二丹说,十六了。

虚岁吧?管雪梅说,十六岁还不够,十八岁就可以加入党组织了。现在是培养阶段,算积极分子。这样,你算是培养对象,由朱队长负责,是青年团员,你看怎么样?

宋二丹说,什么培养不培养,难听死了。我在蒋先生身边待的时间最长,啥事情我不知道?我是个孤儿,跟你们在一起舒服,虽说苦一点累一点,就是死,也不怕。我知道你们不会欺负我,只会心疼我,特别是雪梅姐姐来了,我太开心了,现在又说要走,真的舍不得。雪梅姐姐是党员,我也想入党。姐说了,我年龄不够,其实,你们看,我个头高呀,都比雪梅姐高一拃呢。

管雪梅看着宋二丹,知道这孩子对自己好,心里一热,想一想这么多天,从怀疑他是叛徒,到他救了朱来福,慢慢打消了念头。但是朱来福认为不是那么简单,心中还有疑问,还在留心考察,虽说不知道朱来福有什么依据,管雪梅认为朱来福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从这点上说,宋二丹委屈了。宋二丹的委屈不好直接表达,在管雪梅这边也不好直接说透,而是以年龄说事。管雪梅看着宋二丹,心里有点苦涩。

朱来福接过来说,雪梅妹子代表组织说了,在危难时刻我也不退缩,就按组织说的办。我想这样,目前我们的主要任务:一是防止敌人反扑。既然吴大麻子没死,要时刻警惕保安团。二丹,这个任务就交给你,行吗?

啥任务?我咋没听懂呢?宋二丹懒洋洋地说。

侦察任务。

哦,知道了。宋二丹说,行,我要饭也是要饭,顺便在意着。

朱来福又说,不是顺便在意着,是打听,起到站岗放哨作用。

宋二丹听到朱来福口气严肃,立即说:是。

朱来福继续说,雪梅妹子,我想你还是等一阶段再走,行吗?

管雪梅说,我也想留在这里工作,但是刘书记在我临走时说了,最长不能超过半年,我都快一年了,还不知道红安那边啥样。如今,你伤也痊愈了,组织也建立了,应该不需要我在这里了。

管雪梅把“不需要”几个字说得很慢很重。朱来福没有意识到什么,以为是真的。其实不是。这一阶段,管雪梅侍候朱来福,慢慢产生了感情。管雪梅父母都死了,大姐是国民党特务,二姐嫁给了吴承轩,吴承轩虽说没有什么恶迹,但毕竟是国民党,如今又回到河口任乡长,也是标准的反动派。父母被杀,姊妹仨政见不一,从血缘关系来讲,如今又没有亲人,从地缘关系上寻找,要是亲人,朱来福也算一个。

管雪梅要走了,也就把感情理了一下。管雪梅知道,朱来福老实巴交,对自己呵护备至,如今,两个人又是志同道合,慢慢地就产生了感情。

朱来福对管雪梅不是没感情,而是认为不可能。一是认为管雪梅高不可攀。在他眼里,就像天上的白云那般纯洁,也那般遥不可及;二是自身。花花被敌人杀害了,还是管雪凤杀害的。花花虽说长得不咋的,但是与自己夫妻一场,生死与共,也是患乱夫妻。这种感情,在他心里,再也割舍不下来了。

朱来福一想到花花,就止不住痛哭,觉得失去白花花,就失去了一切。就痛恨管雪凤到极点。假设有一天逮住了管雪凤,要杀管雪凤,管雪梅能不心痛吗?就是不为管雪凤求情,要是亲手杀了管雪凤,管雪梅咋想?感情上受得了吗?想到这些,感觉报仇是那么渺茫,就痛不欲生。要不是还有党的事业,还有蒋先生说的信仰,还有王树声师长的重托,他早就不想活了。三是自己的身体。虽说才三十多岁,遭此大难,身心俱疲,外观上看已经像个老头。死里逃生,快一年时间,朱来福感觉还没有恢复,且不说身手大不如以前,就是外貌也脱形了。管雪梅也说过朱来福变化大的话。特别是大脑,反应迟钝,有好多事情爱忘,怎么拍脑袋就是想不起来。到了阴雨天,大脑像锤子锤的一样痛。咬着牙,克服着,难受死了。脑袋磕**,还没有长好,在左耳朵上面还留下一个凸出的疤子,看起来像钉锤子。这样的身体,能给管雪梅幸福吗?绝对不可能。所以,管雪梅不管怎么盯,也不管怎么流露,朱来福就是无动于衷。管雪梅慢慢嚼出滋味,就感到任务完成了,再呆下去也是多余。那边呢,走的时间太长,也有一种担心。再说了,刘书记确实交代过,虽没说半年时间期限,但是刘书记说,只要找到同志,建立组织,传达了特委会议精神,就立即回来。想到这些,硬着口气说,组织决定的,不是我想咋办就咋办。这般回答,朱来福知道再留也枉然,盘算一下说,过几天走,等我们联系了几位同志,人手齐了,有帮手了,我亲自送你,咋样?

管雪梅说,我想,大可不必。你们没有枪,就是有枪也不能带,带了也没有子弹。最安全的办法还是化妆,走山路。来时,过黄柏山,就碰到石生财民团哨卡,一个民团团丁看着我,还敬礼说,特派员,我们可是兢兢业业,没有离岗呀。另一个说,特派员辛苦,还微服私访,真是我们的楷模。我没有说话,大摇大摆过来了。看来,是他们认错了。我想,我是怎么来的,还沿着来路回去,就是碰见民团,也不怕。

朱来福说,送你到黄柏山吧,到了那里,再往南,出了商城地界,就你一个人了。

管雪梅想了想说,你别送。你事情很多,让王世杰送我,还可以顺便寻找他那两个兄弟。

嗯。也好。朱来福有点舍不得,一想到管雪梅走了,心里就特别难过,于是,勉强装着微笑说,二丹,我们弄来的面,你今晚做几个大饼,让雪梅带上。

二丹说,好咧。

朱来福又说,天虎同志,你的任务很重,主要是侦察。我想,你呢,到街上侦察一下,给街长王百胜下个条子,让他给我们准备一些物件。我们都没有鞋,让他给我们准备二十双鞋,还有盐和油,还给我们准备一些子弹。

陈天虎越听越糊涂,朱来福还没有说完,他就插嘴问,朱队长,要那么多鞋干吗?还有,子弹,王百胜有吗?就是有,他能送来吗?

王世杰也坐不住了,看着朱来福说,朱队长,我们都走了,你咋办?天虎说的对呀,我想,当前的任务应该是寻找失散的同志,有些同志还需要去救呢,我从城里经过的时候,城关东岗子大牢里还关着我们的同志,这些同志都是最近被捕的,我们要设法救呀。

朱来福一听,有了主意,于是说,我这样做,就是落实雪梅同志的意见,也是为了救那些同志做准备。

管雪梅一听,急了,忙问,朱队长,你不是要打县城吧?

打县城?不是。朱来福装着轻松说,告诉同志们,王百胜家的条子得下,监狱的同志要救,县城也不打。这就叫晒太阳伸懒腰顺手够桃子——一举三得!

大家糊涂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百胜的条子得下,监狱的同志要救,县城也不打。”管雪梅听了,在那琢磨,越琢磨越不放心,似乎感到朱来福对自己的精神没有吃透,这是冒险主义,这样搞,是去送死。要是朱来福和游击队出问题了,自己咋交代?这般一想,管雪梅说,来福哥,我还是迟几天再走吧,你刚才说的,我们共同研究一下,拿出稳妥的方案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