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泌看着渐渐心平气和的李豫，好像已经猜透李豫的心思。等了一会，李泌才慢条斯理地对李豫说道：

“陛下，恕臣直言。

人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在世，归根到底，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追求利益而生。

元载这个老贼，受陛下和先帝的提拔而崛起。而今，他之所以常常不领情，不把陛下看在眼里，也是因为利益的考量。

元载权衡利弊，觉得与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勾结，对他揽权专权，贪赃枉法，攫取利益，更加有利。

所以，元载最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紧紧跟随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而疏远了陛下。

而陛下对他宠爱过分，放任自流，更是助长了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恶行。

一个普通父母，哪怕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能够溺爱过分，就是这个道理。如果父母对孩子溺爱过分，就会害人害己，最终也会害了孩子。

元载这家伙，如今这样蛮横跋扈，拼命揽权，攫取利益，与陛下对元载的太过宠爱，密不可分。”

李泌十分坦率地对李豫进谏说道。李豫听了，脸色有些不豫，对李泌的直言，感到有些冒犯。

“先生啊：

朕宠爱信任元载这个老贼，是希望这个老贼，能够忠心耿耿地效忠朝廷，为天下百姓做事。

可不是要这个老贼，与朕作对，去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滥权误国。”

李豫有些气不过，反驳李泌道。

“陛下请勿生气！臣之所以对陛下这样说，并不是要将元载这个老贼变坏的责任，推到陛下的身上。

臣是希望，通过我们君臣如今的探讨，了解一下元载这家伙的变化过程，能够对陛下处理朝廷大事，处理君王与臣属的关系，有一点启发意义。”

李泌见李豫不忿，急忙笑着劝解李豫道。

“先生说得是！朕并没有生气，你接着说吧！朕洗耳恭听。”李豫努力克制住自己恼火的情绪道。

2

“好吧！臣就跟陛下好好地谈谈，元载这个家伙的发迹史，让陛下了解一下元载这个人的为人处世。

元载，表字公辅。元载的老家，在凤翔郡的岐山县（今陕西凤翔县或即今天陕西宝鸡岐山县）。

元载的这些情况，想来陛下，一定是非常了解的。

元载小时候，他的家庭状况，原本是十分贫寒穷困的，如今却是富甲天下，声威赫赫。

可以说，元载家族，如今享受的所有的荣华富贵和声威，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唐帝国，给予他元载的。

元载的的确确，应该尽忠报国，死心塌地地效忠陛下，为民做事，以报答陛下的鸿恩才是。

元载如今专权误国，贪赃枉法，祸国殃民，令人十分愤慨。

但要说元载的本性，起初其实也并不坏，元相公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少年时代的元载，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天性淳朴，十分好学肯钻的好孩子呢！

只是后来，元载的地位环境的变化，促使元载本人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变得目空一切，开始认为自己能力超群。

太大的权利，利益的**，迷惑了元载的心智，让元载变得野心膨胀，肆无忌惮，目中无人。元载终于从一个纯朴廉洁的才智之士，变成了一个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

实际上，离开了大唐朝廷的庇护和依托，元相公可能什么也不是，更不可能，有如今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这就是微臣前面对陛下所讲的，凡是没有制约和制衡的权利，那些丧失公平、公正的恶劣制度，都会将好人，变成坏人。

以这样的观点，来看待元载这个人发生的巨大变化，不是也非常合适吗？

陛下！你说是不是呢？”李泌停住了话题，突然微笑着，询问李豫道。

3

李豫也认为李泌所讲有理，立即点头称是道：

“先生说得很对！李辅国这人，最初也是如此。

当初，李辅国跟随时为太子的父皇，李辅国手中的权利，还不大之时，他对父皇的的确确是耿耿忠心，竭尽忠诚，尽忠职守。

后来，父皇给予李辅国的权利越来越大，李辅国就渐渐地不将父皇和朕，放在他的眼里了。

想起这些往事，朕还是有一些耿耿于怀，对李辅国的所作所为十分愤怒痛恨。”

回忆往事，李豫有些忿忿不平道。

“陛下英明，看出了问题的精髓！

所以臣说，陛下不能够给予臣子，太大太多的权利，就是这个道理。

臣子的权力太大太多，没有他人制衡，他就会忘乎所以，自以为才敢卓绝，天下第一，无人能比，开始滥权徇私，危害国家了。”

李泌趁势提醒李豫道。

“的确如此！朕会记住先生的教诲的！”李豫答应李泌道。

4

李泌听了，十分满意，又接着对着李豫侃侃而谈起来。

“陛下啊：

你一定也还记得当初元相公为官的情形。元载在担任中下级大臣，没有担任宰相，掌握朝廷的大权之前，他的为人处世，还是非常不错的。

并不是说，元载生下来，天生就是一个坏人。

年纪还很幼小的时候，元载就已经显示出了过人的才气和能力。他下笔成章，就能够吟诗作对了。

那时，元载的家庭，生活极端贫穷，可说是家徒四壁，贫无立锥之地。

在这样的条件下，元载依然能够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坚持发愤苦读，博览群书，确实不易。

这也充分说明，元载能够忍辱负重，志向不凡，拥有极大的恒心和毅力。

元载这人，的确也有很多不凡之处。

老实说，如果朝廷能够充分地发挥它的才干，稍稍制约他的权力，将他的聪明才智，用到正途，说不定他也会成为大唐帝国的贤臣，成为陛下的忠臣。

元载很年青的时候，就非常喜欢博览群书，阅读诸子百家典籍，他尤其偏爱钻研道家方面的书籍。

年轻时代的元载，肯定没有意识到，他偏爱钻研道家方面学问的这一独特的读书爱好，后来竟然成为了他踏入仕途的一块敲门砖，为他带来了美好的前程和滚滚的利益。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元载很快就成长为一个满腹经纶、举止有礼的年轻人了。

元载渐渐长大，他的年龄已经符合参加朝廷科举考试的条件了。元载就暗下决心，打算到岐山县县城，去参加考试。

但那时，元载的家庭十分贫困，家里穷得就连乘车去县城参考的金钱都没有。

元载只得一人徒步，走到岐山县县城，去赴试。山路崎岖，旅途是异常的艰辛。

无奈元载时运不济。他虽然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和不懈的努力，但幸运之神，却与他擦肩而过了。

这一次，元载并没有考取应得的功名。

可能从那时起，穷困就已经强烈刺激着元载，为他拼命敛财，贪赃枉法留下了祸根。”

5

说起元载的个人经历，李泌如数家珍，好像一直就十分了解元载的情况和元载的心思似的。

“微臣可以私下猜度，那时经历落第的打击，元载心中，一定充满了不满和怨恨，叹息命运的不公。

加之家庭的拮据，贫困，可能从那时起，就为元载后来，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怨恨，为了摆脱贫困的处境，而拼命地敛财，嫉恨别人，埋下了因果。

虽然这一次，元载并没有如愿考取功名，但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元载的名声，也还是越来越响亮。

就连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大人，也听到了元载的美好名声，十分欣赏元载的才华了。

王忠嗣大人，甚至还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王韫秀，嫁给了元载为妻。

从此以后，元载身后，有了岳父王忠嗣大人这一棵大树，可以为他遮阴避雨了。

唉，陛下一定非常清楚，虽然元载怀才不遇，初试不第，但他早年的求学经历，他的仕途经历，比起我早年坎坷的仕途道路来说，应该还算是非常幸运的。

元载怨恨朝廷缺少伯乐，不识人才，没有尽早重用他，实在也没有多少道理。”李泌叹息道。

“是啊，先生言之有理。

先生才高八斗，可惜却受到奸相杨国忠等奸佞小人的嫉恨。奸相杨国忠当时欲一心一意地陷害先生，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剪除父皇的羽翼罢了。”

李豫一针见血地指出道。

“陛下说得很对！

微臣由此设想，如果引导得法，稍稍限制一下元载的权力和欲望，让元载知道皇帝的威严，元载也许就不会像如今这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了。”

“先生说得也对！朕如今是后悔得很，对元载太过信任倚重。朕对先生发誓，朕一定要想方设法，削减元载手中的权力，让元载懂得皇帝的权威，知道大唐的主人究竟是谁！

先生，请你继续讲下去吧！”

李豫向李泌发誓保证道。

“陛下，这就对了。

由于元载自己的家庭，十分贫困，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因而实际上，他在岳父家，确实也没有什么地位，不能够扬眉吐气。

那时，元载经常遭到大富大贵的岳父王忠嗣家人的白眼，受了很多很多窝囊气。

可以想象，元载那时的心里，一定感到十分憋屈，窝了一肚子气，总想有出人头地、扬眉吐气的一天。

元载这人，的确很有一些毅力。他虽然屡试不第，心里却从来都没有产生过，放弃科举考试的念头。

那时，正是陛下您的祖父玄宗皇帝在位。

陛下一定十分了解，玄宗皇帝对于大唐学术文化的重视。玄宗皇帝十分推崇和信奉道家学问。

微臣当初，也是因为研究那些道家学问，熟读道家典籍，而有幸去侍奉先皇肃宗皇帝的。

那时，陛下的父皇肃宗皇帝，还是大唐帝国的储君皇太子。

玄宗皇帝在天宝初年，曾经专门颁下了一道诏书，下诏寻求明了庄、老、文、列四子之学者，搜求天下精通道家著作之人。

元载见到诏书，喜从天降。

元载自幼就精通道家之学，正好与玄宗皇帝同一个读书爱好，因此喜不自禁，信心大增。

幸运之门，就这样向元载开启了。

天宝初年，元载因熟读钻研庄子、老子、列子、文子之书，顺利地通过了朝廷举行的科举考试。

元载载策进入高科，一举成名，高中科举，被朝廷授与了邠州新平县尉。

从此以后，当初穷愁潦倒、人微言轻、被人鄙夷的王家上门女婿元载，就十分顺利地踏上了仕途，开始了为官之路。

大唐君王如此皇恩浩**，给予元载无上的荣耀，元载应该感恩戴德不尽才是啊！

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可见人心难测！”李泌评论元载后来的所作所为道。

“的确如此！

元载后来的情形，朕也很清楚。可惜啊，可惜啊！”李豫也跟着李泌不自觉地感叹起来道。

“唉，真是人心不古啊！元载不仅不思感激大唐皇恩，反而对朝廷充满了不满和怨恨。

朕私下猜度，元载怨恨朝廷的原因，可能就在于，朝廷任命元载所做的第一个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尉-新平尉而已。

这个新平尉的职位，可能与元载的期望，相去甚远吧！

元载自负满腹经纶，嫌朝廷用人不当，对他大材小用，小瞧了他的才能，因此心存不满怨恨。

但元载应该知道，朝廷用人，自有朝廷用人的规矩。

况且那时，元载也并没有充分地显示出，他自己的卓越才能和治理政绩啊！

朝廷怎么可能对他破格提拔呢？”

李豫向李泌解释道。

6

“陛下说得极是！

元载心有怨恨，只能够证明，他的心胸狭窄，没有为朝廷着想、为民谋利的心理。

元载后来出名，还是在他跟随政绩上司监察御史韦镒，到贵州办差之时。

元载的确有些才干。他办事得力，又十分善于揣摩上司韦镒的心意，因而很得上司监察御史韦镒的看重。

监察御史韦镒，喜欢提拔后进，不愿意埋没人才，就公开上书朝廷，向朝廷推荐元载。

元载的名字，遂渐渐在朝廷上为人所知。

没有多久，元载就享受玄宗皇帝皇恩，被调入了朝廷任职，开始在大理寺，担任一些中低级职务。

但此时，元载在大理寺，也并没有什么太出色的表现，让朝廷欣赏任用他。

而真正使元载跻身于朝廷中枢的机遇，却是发生在天宝末年，安禄山恶贼发动叛乱的那段时期。

那时，我们大唐帝国，遭受安禄山、史思明战乱的摧残，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令人担忧的走向衰落的趋势，难以恢复到当年的强盛了。

可是，此时我们大唐王朝走上霉运，却并没有影响到元载的官运亨通。

元载凭借朝廷平定叛乱，急需各种人才的契机，竟然交上了升官发财的好运。

元载开始在官场上崭露头角，平步青云起来。

当初，叛贼安禄山的大燕贼兵，攻入长安以后，叛贼四处烧杀抢掠，长安城经历了一场令人震惊的浩劫。

面对危局，为了中兴大唐帝国，先皇肃宗皇帝遂在群臣拥立之下，在灵武建立了新朝廷。

陛下一定也非常清楚，先皇肃宗皇帝在艰难的战乱中，在灵武重新组建的新朝廷，困难重重，人才奇缺。

而肃宗皇帝孝顺上皇，一心一意要讨平安禄山叛贼，收复两京失地，迎回太上皇。

为了平叛的需要，先皇肃宗遂下旨，命令各地采访使，可以自行招募手下的官员。

元载的官运，就这样亨通了。

当时，元载正在江南避难。

苏州刺史、江东采访使李希言，对元载的才能，早有耳闻，十分敬慕元载的才干。

于是江东采访使李希言，便上书朝廷，大力提拔元载，请求任命元载，为江东采访副使。

后来，东都留守苗晋卿，又推荐元载为东都留守判官，迁大理司直。

元载在地方为官时，还算干练果断，也的确也有些才能。

很快地，元载就又被江东采访使李希言等人，推荐到朝廷任职，去担任祠部员外郎的职务。”

李泌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注视着李豫不语，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