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唐朝廷的日常运作,经宰相元载,李泌,陆贽,第五琦,郭子仪等忠心耿耿的文武大臣的着力辅佐,渐渐地步入了正轨。

但令大唐朝廷君臣内外交困,束手无策的种种棘手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变乱和灾难,在边塞州郡和全国各地郡县不断地发生。大唐皇帝大臣和各级地方官员,依然忧心忡忡,万千百姓依然不得安宁,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心。

地方,藩镇节度使们,越发肆无忌惮,越发目无朝廷,喜欢肆意妄为,挑战朝廷权威。

各地的兵变、民变,也在不断地发生,困扰着早已经百孔千疮的大唐帝国。

边塞,吐蕃王国、党项部落等蛮族军队,不断地蚕食、入侵大唐帝国的西部国土,侵扰和威胁着唐王朝边境的安宁;

就连昔日的亲密盟友回纥汗国,也变本加厉,变得越发的贪婪无耻。

回纥汗国可汗君臣,不断要求大唐朝廷,按照唐回盟约约定,购买回纥汗国出产的马匹等物品。

那时,由于多年战乱的摧残,大唐朝廷的财政情况,已经非常拮据,常常是捉襟见肘。甚至已经到了,无力支付回纥汗国卖马的钱币和为朝廷大臣,禁军士卒,地方官吏发放俸禄的地步。

唐土两国使节,常常为马匹的买卖和马价、马款的支付等诸多问题,争执不休,甚至产生了矛盾和裂痕,严重影响了两国关系。

李豫为此,是焦头烂额。

朝中,元载、王缙、杜鸿渐等宰相大臣,也与一国之君李豫,有了更多的政见分歧。以元载为首的宰相们,为了把持朝政,与行内侍监鱼朝恩等宦官的内外勾结,也越发紧密。

特别是首席宰相元载,身兼行军司马之职,掌控禁军六军,嫉贤妒能,为人做事更是肆无忌惮,唯我独尊。元载的专横跋扈,大有超过当初的李辅国,程元振之势。

李豫逐渐被权臣架空,心里愤怒忧虑,欲剥夺元载的禁军军权,又投鼠忌器,心存忌惮,害怕元载利用禁军,发动祸乱。

朝中权贵,也纷纷效仿元载、鱼朝恩,徇情枉法,争权夺利。他们专权骄横,结党营私,行为也越来越嚣张放肆,甚至连一国之君的李豫,也不看在眼里了。

不仅是翰林学士李泌,中书令郭子仪等贤良大臣,对权贵们的专横跋扈、违法乱纪,无可奈何。

就连皇帝李豫,眼见权贵们尾大不掉,也投鼠忌器,忌惮权贵们几分,李豫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他们不得。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皇帝的君令,常常出不了长安城,无法在全国贯彻实施。李豫的宏图大志,也难以实施。

李豫沮丧不已,只好装聋作哑,漠然置之,索性放开自己的手脚,让宰相元载、与宦官行内侍监鱼朝恩等亲信们,去处理朝廷政事,裁决朝廷大事,不肯把朝廷的安危,边疆的危机,藩镇的跋扈,放在自己心上。

那时,李豫开始佞佛,常常只是沉迷于虔诚的佛事典礼活动之中,一心祈求着神灵佛祖,护佑大唐的安定。

眼见皇帝陛下,对朝廷出现的这些变化,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依然自得其乐地享受悠闲自在的皇帝生活,虔诚地礼佛敬佛,放任奸佞们滥权乱政,李泌、郭子仪、陆贽、第五琦等贤良士大夫,无不焦急万分。

2

李泌见此,既十分担心,又无计可施,心中的那一种无力之感,越发强烈。

李泌常常辗转反侧,苦思匡正时弊的对策。然而如今,李泌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大厦将倾,非一己之力能够扶持,不禁有些灰心丧气了。

足智多谋的李泌,也一时束手无策,常常沉思道:

“最近,陛下对我似乎已经有些疏远了。陛下对我的说教和建议,甚至有些厌烦,不再言听计从了。

我该怎么办呢?我是明哲保身,急流勇退,还是仗义执言,为国捐躯呢?

我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够说服陛下,从痴迷佛事中,清醒过来,一心一意地去专注于国事,处理国家大事呢?”

3

李泌与李豫交往多年,其实十分清楚李豫的秉性、个性、习惯和为人处世的原则。

起初,李豫对佛事活动,还不是十分痴迷,还并不十分看重佛教,重视佛事活动。

李泌很清楚,起初李豫作为一国之君,知道以国事为重,对斋戒祭祀、娱乐享乐等,适可而止,有所节制。

那时,饱经风霜,经历多次灾难的皇帝,只是喜欢在皇家祠堂里,经常虔诚地举行,祭祀祖先圣灵的庄重仪式,以祈求祖宗神灵,对大唐帝国的保佑。

后来,李豫先后下旨,任用元载、王缙、杜鸿渐等人,相继担任大唐宰相。

而元载、王缙、杜鸿渐等宰相,都不约而同,非常崇信佛教,十分痴迷佛祖。

在元载、王缙等宰相的言传身教的说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李豫耳濡目染,受到的**,也越来越大。

渐渐地,李豫开始大受宰相们的影响,也开始迷信佛教的教义和礼仪,觉得大唐帝国的一切,都来自于神佛的护佑。

在元载、王缙、杜鸿渐等三位宰相中,又以宰相王缙,对佛教教义的信奉尤笃。

宰相王缙带头,不吃荤食,崇尚佛祖。

王缙与杜鸿渐等宰相,浪费大量的朝廷财赋和私人的财物,无止境地修造佛教寺院,以讨取和尚们的欢心,祈求神佛的护佑。

于是,上行下效,大唐朝廷的地方官吏,庶民百姓,也渐渐痴迷,把大量的人力物力,投身于崇尚神佛之中。

4

开始时,李豫也并不理解佛教的教义,觉得佛教的教义,虚无缥缈,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一天上朝,李豫与宰相们商谈国事。研讨国事完毕,君臣就天南海北地闲聊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君臣就扯到了对神灵的信仰问题。

李豫似有所感,他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微笑着询问元载、王缙等宰相们道:

“爱卿们,朕听你们天天谈论佛事,耳濡目染甚多。

佛教所说的因果报应,果真有这么回事吗?朕怎么没有看见,佛有何灵验呢?”

元载、王缙等宰相,见李豫问到佛事,觉得机不可失,立即决定,趁机说服李豫信佛。

宰相元载善辩,微笑着,抢着说服李豫说道:

“陛下:

佛的神力巨大,因果报应的神奇,非凡夫俗子、等闲之辈,能够正确领悟。

臣研究领悟认为,我们大唐帝国,之所以能够国运长久,绵绵不绝,都依赖于祖宗神灵和佛祖的保佑。

如果不是大唐帝国的历代祖先,祖祖辈辈,平素植下的福业,怎么可能达到,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境地呢?

祖祖辈辈的福业,既然已经确定,虽然大唐帝国,时常有些小灾小难,但终究不能造成大的灾难,达到危害大唐社稷、危及天下的地步。帝国终究都会转危为安,不是哪个人能够随意扭转的。

所以,当初安禄山、史思明两个叛逆,气势汹汹,穷凶极恶,反叛大唐朝廷,都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正当叛贼们的势力强大之际,他们便都遭到了他们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杀害,而最终覆灭。

仆固怀恩反叛朝廷以后,也曾经多次想率军,进攻大唐朝廷边塞州郡。

不料,仆固怀恩才出自己家门,就受到神佛天谴,得病而死,这难道不是因果报应吗?

回纥汗国、吐蕃军队等蛮族首领,也都曾经多次率军,大举深入内地郡县,甚至危害大唐帝国的根基。

最后,我们大唐帝国,不是都依赖祖先神灵和佛祖的保佑,而不战而胜,赶走了入侵的敌人了吗?

陛下请看,这一切一切逢凶化吉的例子,难道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够轻易达到的吗?

难道陛下能说,这里面,没有祖先积德、福禄绵绵的因素吗?不是因果报应的缘故吗?”

元载侃侃而谈道。

宰相王缙,也附和着对李豫说道:

“陛下:

的确如元相公所言。我们大唐帝国的绵绵鸿运,没有佛的护佑,没有祖先的积德,怎么能够延续至今呢?”

李豫听着他们两位宰相貌似有理的说法,笑着颔首称是道:

“两位爱卿所言,很有道理!

帝国的绵绵福泽,乃我们大唐祖先,祖祖辈辈积下的福业而成,非人力能够改变的。

朕也要不断地积累福业,让我大唐帝国,江山永固,千秋万代延续下去,直到千世万世。”

李豫感悟道。

“陛下英明,佛缘深厚,深刻理解佛家的真谛!

臣相信,只要陛下肯皈依我佛,崇尚我佛,一定会中兴帝国,享有意想不到的福份的。”

宰相杜鸿渐也应声附和道。

听了三位宰相的谈论,李豫十分高兴信服,继续兴致勃勃地与元载、王缙、杜鸿渐等宰相,深谈了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自此以后,李豫受到元载、王缙、杜鸿渐等宰相的耳濡目染,对佛的教义日渐痴迷。

李豫一心崇信佛教,祈求佛的恩赐,渴望着佛的护佑,而开始佞佛,大作法事,对国事不闻不问。

5

自从李豫崇佛、佞佛以后,李豫就一直十分虔诚,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得罪了佛祖,菩萨等神灵。

以至于有时,李豫一心向佛礼佛,忘记、放弃了正常的朝会活动,有时甚至连处理朝廷的奏章等国家大事,也疏忽淡忘了。

宰相元载见状大喜,趁机建议李豫只管大节,把处理朝廷日常事务,交给宰相,好趁机揽权。

李豫求之不得,于是越发放弃处理日常政务,一心礼佛。

李豫下旨,在皇宫中设立了专门的佛斋佛堂,礼拜祭祀神佛,总共供养了一百多名和尚僧人,整日一心一意地专注于佛事祷告,吃斋念佛。

李泌见此,心里更加忧虑,多次提醒李豫,注意历朝历代君王佞佛,大修寺庙的危害,李豫也依然痴迷,一直执迷不悟。

因为礼佛问题,李泌与李豫越来越不投机,有了隔阂,君臣关系,不再那么亲密。

6

可是,如今的李豫,对佛的崇敬和痴迷,已经超过了一切,再也没有当年,对待佛事的明断和智慧了。

那一天,李泌刚刚走进翰林院,李豫就迫不及待地派内侍啖庭真前来,邀请李泌进宫商谈。

李泌以为忧什么大事,立即着急起来道:

“难道朝中,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为什么陛下要急急慌慌地召我觐见呢?

国势如此颓丧,陛下却置若罔闻,不以为然,而沉迷于信佛佞佛之中。

如此下去,大唐朝廷怎么得了呢?

我一定要竭尽全力,说服陛下,希望陛下以帝国大业为重,不要沉迷于佛事之中,励精图治,有所作为。”

李泌心里担心迷惑不已,急急忙忙跟着使节啖庭真,到了大明宫里,决心趁机,说服李豫。

不想,朝廷并没有什么大事需要商讨处理,而是李豫知道李泌见多识广,想听听李泌对于礼佛的看法。

君臣刚刚交谈了几句,李豫就神采飞扬地与李泌谈起了礼佛崇佛之事,似乎对佛事是津津乐道,欲罢不能。

李泌见此,更加不悦。李豫似乎没有在意李泌的脸色,兴致勃勃地询问李泌道:

“先生啊:

你也曾经潜心修道,一定能够对佛事有所感悟。你一向学识过人,见识高明,不知你对佛事,有何见解呢?

最近,朕研读佛家经典,听高僧宣讲佛法,很有心得,觉得大有收获。

当初,朕对元爱卿、王爱卿、杜爱卿等,痴迷佛事,一心向佛,还不以为然。

如今,朕精心钻研佛经,皈依我佛以后,果然发觉,我佛十分灵验。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因果报应,着实不虚。

前不久,我大唐朝廷西部边塞郡县,有吐蕃逆贼,逆天行事,前来侵扰帝国边塞。

朕得知边塞的紧急军情,忧心如焚。

朕急忙命令亲信的高僧释道恒、和尚不空等,常常为朕训读《护国仁王经》等佛家典籍,请求神灵护佑。

不想,果然收到了祈祷免灾的神奇功效。

不久,吐蕃逆贼,就开始从京师长安,以及边塞郡县撤退回国。西部边塞,再无敌踪,天下重归太平。

先生啊,如此种种,这难道不是朕祈祷念佛,祈求神灵佛祖的护佑,收到的奇功吗?”

从翰林院中匆匆忙忙赶来的李泌,刚刚向李豫觐见完毕,李豫就兴致勃勃地对着李泌,大讲特讲起礼佛崇佛之事道。

7

李泌听了,很是震撼,一脸茫然,大是不解道:

“陛下为什么会有这样不可理喻、匪夷所思的想法呢?”

李泌不悦,立即直言不讳地反驳李豫说道:

“陛下的想法真是匪夷所思,令人不明所以。

吐蕃王国这伙逆贼,之所以最终从京师长安和边塞州县撤退,是迫于我大唐军民的压力,是郭子仪等大唐将士,边塞军民,共同努力抗击的结果,怎么能够说,这是神灵佛祖保佑的功劳呢?

如果神灵佛祖能够保佑,前代那些礼佛崇佛的王朝,也就不会覆灭了,定会千秋万代,延续下去。”

李泌不顾李豫的热衷感受,立即给李豫泼了一瓢冷水。李泌神态肃穆,表情严肃地对李豫继续说道:

“陛下:

请恕臣下直言。臣浅薄无知,修养有限,实在看不出礼佛崇佛的效力究竟在哪里,不过是愚弄百姓,伤财而已。

朕研读圣贤典籍,只知道自从后汉以来,就有人虔诚地信奉崇尚神佛,甚至倾家**产,竭尽所能去修建佛寺,谄媚佛祖。

可是最终,这些礼佛崇佛的人,所做的坏事实在太多,却并没有得到佛祖的保佑,也没有什么好的结局。

大汉王朝的楚王刘英就是一个十分显明的反例。楚王刘英佞佛礼佛,达到了十分痴迷的地步,可说是神佛的忠实信徒了。

可是最终,楚王刘英的结果如何呢?楚王刘英却最终因为信佛礼佛,听信信徒所言,不满足于自己的藩王地位,试图谋反,而身首异处,家国破灭。

臣并没有看见,佛祖能够保佑楚王刘英,让他功成名就,长命百岁,享受绵绵不断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古今中外,像楚王刘英这样信佛佞佛的凡夫俗子,愚夫蠢妇,可说是多如牛毛,不胜枚举。

陛下可曾听说过,他们之中,究竟有谁,得到了神佛的真正护佑,享受了绵绵不绝的荣华富贵,而万古长存呢?

臣只听说,如今的朝中大臣,山野百姓,都对陛下崇信神佛,荒废国事,怠于政务,大有异议。

前方的将士们,在边塞苦苦地坚守,流血流汗,驱逐盗贼,立下大功。

陛下却对将士们的功劳,不予理睬,对守边的将士们的赏赐甚微,将士们十分寒心怨恨。

陛下认为,边塞取胜,敌军从边塞退却,是神佛保佑的结果,认为都是和尚们念佛礼佛的功劳,大肆赏赐僧侣和尚,赐予主持法事的和尚高僧们以丰厚的礼物,。

陛下如此厚此薄彼,赏罚不公,厚待僧侣,不认可将士们的功劳,将士们怎么能够不怨声载道,大呼不公寒心呢?

陛下一心一意,想要依靠将士们去保家卫国,拱卫皇室,中兴帝国,怎么能够不把将士们的诚挚心愿,放在心上,把奖赏将士们,放在首位呢?

臣私下担心,如果陛下继续如此作为,分不清奖惩的原则要领,不将将士的切身感受,放在陛下心上,吐蕃、党项等逆贼入侵京师长安,将士们四散逃离,人心离散,大唐帝国土崩瓦解的情形,将会再次在大唐朝中出现。

胡人和尚不空、高僧释道恒等等,对大唐朝廷,并没有任何实际的贡献,就像宫廷中的戏子弄臣们,取乐游戏的表演一样,只会带给陛下一些心灵的安慰和自欺。

僧侣们只不过凭借一点念佛讲经的口舌之劳,做官竟然做到了卿监一职,还被朝廷赏赐爵位为国公,实属不合时宜,让人爵位痛恨。

朝廷如此赏罚不公,奖赏不当,分配不妥,这怎么能够叫踏踏实实为陛下做事的文武百官,流血流汗坚守边塞的将士,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操劳的穷苦百姓,心服口服呢?

不公和尚等僧侣,居然可以经常公然地出入宫中,他的权势能够左右权贵,这不是乱套了吗?

像胡人和尚不空、高僧释道恒这些佛教僧侣,对大唐帝国没有任何实际的贡献,怎么能够赏罚不公呢?

而且,他们仗恃陛下的宠爱,为非做歹,横行不法。他们大肆抢占百姓良田,掠夺百姓的财富,给朝廷的治理和官吏百姓,带来了很大伤害。

京畿地区的良田和获利大的一些产业,也大多归佛寺和尚所有,这怎么能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呢?

陛下居然还下圣旨,敕令天下官吏百姓,不得随意鞭打和欺辱僧尼,千方百计地去去保证他们的利益,生怕冒犯、得罪了他们。

陛下个人,沉迷佛教到还罢了。

陛下怎么能够,不顾如今国库空虚,财力窘困,边塞将士缺衣少食,大臣俸禄没有着落的现实,下旨动用朝廷府库的钱财,在五台山上,铸造鎏金铜瓦,用以修造金阁寺,礼佛崇佛呢?

修建五台山庙宇,所耗费的资金,数以亿计。这岂是一个声称为国为民的中兴之君的所作所为吗?

陛下对僧侣戏子等,如此看重厚待,给予他们无与伦比的优厚待遇,岂是万千官吏百姓的期望呢?

这样的财富分配机制,怎么能让这些兢兢业业工作的官吏百姓,心里平衡呢?

宰相王缙大人,也不顾国计民生的大局,下令将中书省的文书,发给寺庙里的主持和尚,允许五台山的和尚数十人,可以到全国各地,去募捐集资,用来营建佛寺,传播佛教教义。

帝国的财富总量是有限的。

募捐集资,用来营建佛寺,传播佛教教义的钱财越多,则百姓的口袋就越瘪,对百姓的残害也就越盛。

搜刮百姓财富礼佛佞佛,为少数和尚高僧戏子弄人凝聚财富,这岂是一个号称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帝国宰相所能够做的吗?

元载大人等宰相大臣,每当侍奉陛下上朝完毕,君臣从容闲暇时,往往以谈论佛事为乐事要职,而把国家大事、军事防御、民生疾苦弃置一边。

这岂是一个总领文武百官,为百官师表的宰相大臣所能够做的吗?

上行下效,相互效仿,礼佛佞佛成风,危害不轻。

臣私下十分担心,我们大唐君臣,如此信佛佞佛,会让边塞将士寒心,放弃自己的守土职责;会让天下百姓,误入歧途,倾尽自己的家财佞佛,而不事生产,荒废主业。

长此以往,朝廷上下的大臣官吏,军队将士,以及天下百姓,必定大受礼佛佞佛思潮影响,形成好逸恶劳、听天由命、不思进取的恶劣风气。

更而甚者,天下的官吏百姓,愚夫愚妇,既然他们,都把自己所谓的幸福,寄托于佞佛礼佛上,寄托在佛祖神灵的保佑上,谁人还愿意,踏踏实实地去为人做事,追求尘世的幸福,做世上的善事好事实事呢?

佞佛礼佛的结果必然是,官吏百姓,大臣将士,都不过问和关心国事世事,以谈论国家大事为禁忌,只想着如何去崇奉佛教,祈求神灵佛祖的保佑,讨好神佛,以换来自己和家人的安宁和幸福。

他们哪里能够想到,去流血流汗,辛勤奋斗,献智献力,为大唐君王效力,为自己家族的兴盛,个人的成功,而努力奋斗、立功封侯呢?

最终的结局就是,下层官吏百姓,都争相仿效上层贵族大臣,敬奉佛祖,礼佛佞佛,拼命追求个人的利益和幸福,不想顾全天下大局,建功立业,为君王效命了,这是非常恐惧的后果。

臣非常担心,到了那时,在佛教的日夜侵**腐蚀之下,大唐朝廷军民,没有了进取之心,朝廷的政务刑法,政事国事,会日益紊乱,日益腐化,会损害陛下中兴社稷、一统天下的伟大抱负,保国安民、拯救苍生的宏达理想啊!”

李泌一脸严肃,十分诚恳地劝说李豫道。

8

李豫听了,脸色阴沉,心情越来越不悦。见李泌对礼佛如此否定,李豫终于忍不住了,立即不客气地反驳李泌道:

“先生:

朕一向敬慕你的品德,学识,才与你研讨礼佛敬佛如此这般重要的大事。

没有想到,你对礼佛敬佛的看法,居然是如此的浅薄无知,没有理性,冒犯神佛,不可饶恕。

你的担心和忧虑,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道理。

征服百姓,号令天下,必先收服百姓之心,驾驭他们的精神意志,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君王的旨意行事,不能有自己的雄心壮志,非分之想。

而神佛大法,正可以达到如此目的。朕可以设想,如果神佛大法推而广之,风传天下,成为国教,一定可以淳朴民风,减少争竞,培养百姓的恭顺意识,只因佛家讲究因果报应,安于天命。

先生一向钻研道法,潜心于道家的修行大法,恐怕不明白神佛的博大精深,不理解神佛的真谛,也不理解朕推崇佛法的深意。

不瞒先生,朕如今最为担心的事情,不是藩镇的割据,不是官吏的贪腐,更不是蛮夷的入侵。

朕如今最担心的,是朝政不稳,是大臣将士,官吏百姓,把他们的心思,花到谈论国事,非议朝政上,以致看轻大唐君臣,淡漠君臣大义,从而对大唐朝廷,心生怨恨,产生离心现象。

所以,凡是谈论风花雪月,你情我爱,神仙圣贤,尊崇神佛的诗文,朕一定大力支持,大力奖赏;

以关心朝政,爱惜百姓为名,借古讽今,自作聪明地非议大唐朝政,宣扬什么普世观念,崇尚什么公平、公正、人性、平等,挑战大唐朝廷既定的正常道德秩序的理念,与礼佛背道而驰的离经叛道之言,一律摒弃禁绝。

不瞒先生,朕之所以会全心全意欲在大唐推崇佛法至理,就是要让天下百姓,安贫乐道,安于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得有非分之想,觊觎之念。

朕要让他们潜心悟道,不生虚妄之心,懂得有果必有因的哲理,死心塌地地效忠大唐帝国,心甘情愿地接受大唐朝廷的治理,不至于不满现状,铤而走险,走上反叛之路,危害社稷,影响大唐帝国国泰民安的百年大计。

朕知道先生,一向沉迷于道家理论,道法之中,潜心向道,恐怕不会理解,朕之所以这样崇佛,礼佛之举的深远意义。

先生啊,请你相信朕的智慧和判断。朕并不是愚妄痴迷之徒,朕有自己的长远治国理念和国策。

先生啊,礼佛之事,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君臣,还是暂时撇开这个话题,谈谈其他大事吧!

如今,朕还有一件要事,想要请教先生,聆听先生教诲。我们君臣以后有机会,再去深入研讨佛事这个深奥玄妙的问题吧!”

听见李泌对佛的离经叛道的谈论,与自己的理念背道而驰,李豫心里有些梗塞,主动岔开了这个话题道。

李泌听了更加忧虑,沉思起来:

“看样子,陛下心里,已经对我的离经叛道,非议礼佛崇佛,很不高兴了。陛下并不认同我的观点啊!

我对佛事的看法,与陛下的想法,实在大相径庭,相去甚远啊!

看样子,我所说的话,不仅没有能够打动说服陛下,反而可能触怒陛下啊!

我还是耐心一些,等陛下心情好的时候,再与陛下深入探讨探讨这个问题吧!”

李泌低下头,默默思忖一会,决定不再涉及这个敏感的话题。他接过李豫的话头,急忙向李豫问道:

“陛下:

臣愚蠢驽钝,固执己见,的确不太理解陛下希望臣民信佛礼佛,这个高瞻远瞩的设计。

请问陛下,您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臣交流呢?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先生啊:

刚才朕与先生谈论佛家所言的因果报应的问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朕冤死的弟弟齐王。(指建宁王李倓,后建宁王李倓,被追封为齐王)。

齐王是朕最心爱的弟弟,朕一直为齐王弟弟的无辜惨死,而闷闷不乐,痛心不已。

最近这些日子里来,不知道什么缘故,朕心爱的弟弟齐王的音容笑貌,总是经常出现在朕的梦境里。

齐王常常用如怨如诉,悲伤欲滴的神情,看着朕,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朕述说似的。弟弟向朕哭诉的情景,一直折磨着朕的心灵。

朕从梦中惊醒,一直辗转反侧,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得不到一丝安宁。

齐王与朕,这难道不是佛所讲的一种因缘吗?

在那以后,只要朕一想起齐王弟弟当年的往事,朕就彻夜不宁,寝食不安。

难道是弟弟希望朕,为他鸣冤叫屈,昭雪冤屈,让他的冤魂,得到安宁吗?

朕思来想去,决定给予齐王弟弟,隆厚的褒扬与追赠,以宽慰齐王三弟的在天之灵,让弟弟的魂灵安心。

先生以为如何呢?”

李豫神态忧郁地询问李泌道。很显然,弟弟建宁王李倓之死,已经在李豫心里,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让李豫不得安宁。

“陛下仁慈重义,不忘兄弟旧情,这样做十分恰当!

当年,建宁王追随先帝,领兵灵武,扈从先帝左右,出谋划策,建功甚伟,可谓功勋赫赫。

臣奏请陛下,追念建宁王当年功劳,采用惠文太子(岐王李隆范)、惠宣太子(薛王李隆业)的先例,追赠齐王为太子,以安慰建宁王的在天之灵。”

李泌建议李豫道。

与李泌重新说起弟弟建宁王李倓,当年被李辅国等奸佞迫害致死的往事,李豫心里就十分悲伤。

说着说着,李豫禁不住大哭了起来。

忆起建宁王李倓的音容笑貌,李泌也十分伤感怀念,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君臣相对,抽泣了一会。接着,李豫忍住眼泪,十分忧伤地对李泌说道:

“先生啊,当年,你与齐王的交往很深。你一定十分了解齐王的志向功绩以及朕对齐王弟弟的感情。

当初,齐王还是建宁王之时,是他第一个提议先帝,北上灵武,终于成就了中兴帝国的大业。

惠文太子(岐王李隆范)、惠宣太子(薛王李隆业)等,难道有齐王这样的鼎力为国的功劳吗?

齐王竭尽忠孝,最后却被进谗言的小人,陷害至死,让人悲伤不已。

假如齐王如今还活着,朕一定让他当皇太弟,继承大唐帝国的大业。”

李豫动情地对李泌说道。

“陛下对齐王的情谊,感天动地,惊天地,泣鬼神。臣十分钦佩陛下的至真至善的兄弟感情。

一切按照陛下的旨意去做就行了。”

想起建宁王李倓被害的往事,李泌越发伤感,禁不住又眼泪纵横起来,流泪同意道。

“既然先生没有意见,朕就立即下旨,尊封齐王尊贵的帝号,实现朕的夙愿。

先生可谓齐王的挚友良师,麻烦先生全权负责,去主持祭祀齐王之事。”

李豫流着泪吩咐李泌道。

“陛下圣明!感谢陛下的信任。臣一定尽心尽力,做好此事,高位齐王的在天之灵。”

李泌面容忧戚,十分感伤地答应李豫道。

9

大历三年(768年)五月十二日,李豫颁下制诰,追谥齐王李倓尊号,为“承天皇帝”,派遣中使裴天佑等,到彭原郡去迎丧,把齐王李倓的灵柩,迁回西京长安的皇家陵墓,隆重安葬。

中使裴天佑,接旨以后,迅速派人赶到彭原郡,去迎接回了李倓的灵柩。

中使裴天佑一行,驾车护送着承天皇帝李倓的棺柩,匆匆忙忙向京师长安进发。

不料,刚刚走到西京长安的城门时,运送李倓棺柩的灵车轮毂,忽然损坏,不能够转动,无法前行了。

中使裴天佑见了大惊,认为此事不祥,急忙疾驰回宫,将此怪异之事,上奏给了李豫,请求皇帝的旨意。

李豫本来就十分迷信鬼神,闻听灵车轮毂,无缘无故损坏这件怪异之事,担心是什么不祥之兆,倏然一惊道:

“哎呀,大事不好。莫非齐王弟弟神魂发怒,怪罪朕不够虔诚礼敬吗?”

李豫急忙下旨道:“传朕旨意,宣翰林学士李泌进宫,商量承天皇帝大丧之事。”

听见李倓的棺柩已经运到京师长安,李泌悲从中来,禁不住泪如雨下。

接旨以后,李泌急忙入宫,去拜见李豫。

君臣谈论起运送李倓棺柩的灵车轮毂,突然损坏不能转动之事,回想起兄弟间的往事,李豫、李泌再次泫然而泣。

君臣两人,悲泣良久,沉浸在哀思之中,一时没有话语。

10

李豫终于从哀伤中缓过了气,他忍住自己的悲伤痛惜,伤心地对李泌说道:

“先生啊:

承天皇帝的棺柩,已近长安,却不能够前行,岂不是天意吗?这样看来,吾弟心中,岂不是还有报憾之意吗?

朕一定要满足承天皇帝的所有遗愿,不让承天皇帝的留下任何遗憾,让他的在天之灵安心。

先生啊,你与吾弟的相交最深,深知吾弟是艰难定策之人,也最了解朕的心意。

爱卿可前往祭祀吾弟,说明朕之心意,抚慰弟弟的神灵,让弟弟安心。

请先生拿着朕亲笔书写的吊文,前去祭奠吾弟,安慰弟弟的在天之灵。”

李豫忍住悲伤和不安,吩咐李泌道。

“臣领旨!”

李泌含泪,奉旨而出,骑马带领有关祭祀官员大臣,疾驰至长安北城门,祭祀建宁王李倓。

11

望见承天皇帝李倓的棺柩,李泌立即下马,缓缓而进,恭恭敬敬地向李倓的灵柩行礼。

站在李倓的棺柩之前,李泌用微颤而又激昂的声音,代念皇帝悼念弟弟的诏文道:

“故齐王倓,承天祚之庆,保鸿名之光。降志尊贤,高才好学,艺文博洽,智略宏通。断必知来,谋皆先事,识无不达,理至逾精。

乃者寇盗横流,銮舆南幸。

先圣以宸扆之恋,将侍君亲;惟王以宗庙之重,誓宁家国,克协朕志,载符天时,立辩群议之非,同献五原之计。

中兴之盛,实藉奇功。

景命不融,早从厚穸,天伦之爱,震惕良深。

流涕追封,昨于东海,顷加表饰,未极哀荣。

夫以参旧邦再造之勤,成天下一家之业,而存未峻其等,殁未尊其称,非所以旌徽烈,明至公也。

朕以眇身,缵膺大宝,不及让王之礼,莫申太弟之嗣。所怀靡殚,邈想逾切,非常之命,宠锡攸宜。

敬用追谥,曰承天皇帝,与兴信公主第十四女张氏冥婚,谥曰恭顺皇后。

有司准式,择日册命,改葬于顺陵,仍祔于奉天皇帝庙,同殿异室焉。”

大历三年(768年)五月十七日,李豫下旨,把自己死去的三弟承天皇帝李倓的灵柩,迁移到顺陵隆重安葬。

12

念罢李豫祭奠弟弟李倓的诏书,李泌仍心潮澎湃,伤心欲绝,心意未尽,觉得未能表达自己对亡友李倓的怀念之情。

怀着对亡友李倓的缅怀,哀悼和追念之情,李泌情不能自已,用当时通行的歌谣曲牌,当场撰写下了“挽词二解”。

在这首挽词里,李泌不仅追述了亡友承天皇帝李倓的为人和志向,歌颂了他的高贵品质,还沉痛叙述了他多年受到的冤屈。

李泌命同行的挽士,以辞入调,而发为歌吟,抒发了自己复杂的心绪、无尽的哀思和深切的怀念之情。

在挽士们沉痛哀歌的同时,李泌亲自斟酒,然后将酒杯,高举过头顶,徐徐降下,洒在地上,以祭奠李倓的英灵。

祭奠之后,在挽士们十分庄严、肃穆的哀歌声中,运棺柩的灵车继续前行,李泌等人,伴随着棺枢缓缓行进,向墓地的方向而去。

四周观望的长安官吏百姓见状,无不为之垂泣。

13

才华横溢的状元诗人皇甫冉,那时正好路过此地。皇甫冉有感而作,写下了两首著名的诗句,纪念李倓,诗中写道:

故齐王赠承天皇帝挽歌

礼盛追崇日,人知友悌恩。

旧居从代邸,新陇入文园。

鸿宝仙书秘,龙旂帝服尊。

苍苍松里月,万古此高原。

无题

信谗杀其子,作源自上皇。

肃宗心忍父,可怜建宁王。

不记在东宫,时恐罹祸殃。

何个循故辙,谗口任翕张。

君子听不聪,佳儿被摧戕。

遗恨彼妇寺,寸牒宁足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