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淑姜郑重,姬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淑姜也不啰嗦,拿出一小卷竹简道,“这是淑姜欠公子的钱,请公子过目,若无问题,请公子签了这份借契。”

姬发拿过竹简看了看,也不多言,招呼季欢拿了笔墨,又敲了私印下去,然后递给淑姜道,“凭这个,你能向社庙要来钱吗?”

“公子知道我要做什么?”

“知道,我就是得了消息,才过来看看,她们为难你了?”

“没什么,只是在定金上各种拖延罢了。”

听姬发这么一说,淑姜庆幸自己来得早,如若不然,以姬发的个性,定然会替她把定金交了。

“对不起,阿淑……”

“公子什么意思?”

“或许……我当时应该阻止的……”

“公子,阿淑有件事想问。”

“你说。”

“我在周国的事,是公子告诉三殿下的吗?”

“不是。”姬发说着迟疑了一下,又解释道,“有些事,不是想瞒就能瞒得住的。”

淑姜知道姬发是在回护乔姒,于是道,“公子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此事与公子无关,如果公子当时开口,我的处境只怕会更麻烦。”

姬发沉默,眼睛看着淑姜,不知想说什么。

“公子是否有事要交待?”

“罢了,现在不是时机,反正也不急,等筮卜过后再说吧。”

淑姜心下一阵悸动,隐约觉得是和秋祓禊有关,念头及此,她反是不敢多想,匆匆告别起身而去。

回转社庙,淑姜耐心守了两天,终于候着蔡大巫落单,她立时迎了上去行礼。

蔡大巫见是淑姜,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淑姜连忙拦住去路,蔡大巫拧眉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大人,定金的事……”

“不是让媚己小巫去找露邑宗了?有你什么事?”

蔡大巫显然气得不轻,始终没有称呼淑姜,只一口一个“你”。

“大人,定金的事,淑姜解决了,还请大人过目。”淑姜说罢递上竹简。

蔡大巫起先不接,见淑姜坚决,才没好气地拿过来,扫了两眼后,蔡大巫的脸色愈发阴云密布,“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邑西的匠人也是要糊口的,定金拖不得,淑姜只好出此下策,大人现在是否还觉得要和露邑宗说?”

“你——”蔡大巫持着借契指向淑姜,“你到是好手段,像你这般吃里扒外的巫者,我也算是开了眼!”

“大人,淑姜没有吃里扒外,相反还为社庙解决了燃眉之急,再拖下去,工期会有问题,到时影响的是秋祓禊。”

“你还有脸提这个!”蔡大巫一蹦三尺高,“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我看你是攀上了高枝,不想当巫者了,处处胳膊肘往外拐。”

“大人,巫者决疑是本份,大人若觉得这是祸事,可以同神女大人说,由淑姜来进行筮卜,不过,淑姜只会周易,只要神女大人同意——”

“啪——”蔡大巫将借契扔到地上,怒叱道,“就算你会筮卜,这么大的事轮得着你吗?周易这种不入流的小术算什么东西!你明知不行还说,是要故意气我吗?”

争执声渐引来了人,淑姜俯身拾起借契,沉声道,“就因为大人觉得是祸事,淑姜才会如此提议——”

“住口!”见水云院小巫互相拉着往这边探望,蔡大巫喝止了淑姜,“别以为自己有公子殿下撑腰就能耐了,社庙也好,水云院也好,只有巫者,没有要攀高枝的贱妾!”

蔡大巫说罢转身要走,淑姜咬着唇在后面唤住她,“大人,定金的事……”

蔡大巫回身一把扯过淑姜手里的借契,甩袖而去。

流言很快吹了过来,如初夏黏湿的风,闷在水云院里挥之不去。

用姬发的钱去付定金是真事。

向蔡大巫请缨筮卜也是真事。

但和姬发约良人,和殷受约良人,甚至伯邑考……这些都是谎话。

淑姜以为自己可以问心无愧,可当整个社庙内看她的眼神都是不屑和讥讽时,她才知道,在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下,自己的心其实没那么大。

“阿淑……”这一日回屋,媚己拿出了钱袋,“定金下来了,这借契可以消了……”

“好的,媚姐姐,交给我吧。”淑姜无精打采地接过了钱袋和借契。

这一次,媚己似也不知要怎么安慰,只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见媚己不安,淑姜反问道,“媚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见淑姜终于愿意谈这件事,媚己松了口气,“我若知道,不会拦你借定金,但会拦阻你同蔡大巫说筮卜之事。”

“为什么?她们不都觉得是我惹的事?害怕筮卜惹祸,我担下就是了。”

“阿淑,这件事,你担不下的……,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

“媚姐姐,你该不会也信了她们的鬼话吧?”连日来的压力,终是让淑姜焦躁起来。

“阿淑,我怎么可能信,我只是担心你……,且不说别人怎么看,就是眼下你自己也失了方寸,阿淑,答应我,无论接下来你想做什么,都和我商量一下,好吗?”

“对不起,媚姐姐……我方才……”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我就不明白了,散布这种流言有什么意义?她们自己一个、两个不也在同公子们相会?别以为我没看见,现在月妫她们都改去别馆练舞了,公子们也常出入别馆,她们有什么资格说我。”

见淑姜越说越气,媚己连忙安抚道,“她们是没资格说你,我只希望你别冲动……”

“媚姐姐,我不会再冲动了,我这两天其实有在想,我要不要和公子……,别误会,我是说假装良人,我若和公子达成协议,刚好气气她们,也省得她们乱说。”

媚己笑得有些无奈,“你能气到的,恐怕也就是铃嬴了。”

“媚姐姐,你……不赞同?”

“你说呢……?”媚己收起了笑容。

淑姜心里一酸,低头道,“媚姐姐是想帮铃嬴?”

媚己扑哧一笑,“看你急得,我有说不赞同吗?”

腾地一下,血液冲上了脸,淑姜手脚顿时不知放哪里好,“媚姐姐……”

“好了,不逗你了,你说我想帮铃嬴,也没说错,任谁都看得出,铃嬴与你家公子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件事我支持你,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趁早让她死了心。”

听媚己这样说,淑姜不禁有些同情起铃嬴来,嘟囔道,“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成天扳着脸,苦大仇深的,大公子和四公子都说他喜欢心里装事……”

“阿淑,铃嬴想求的……只是一时,不过,依我这些时日所见,只怕她会越陷越深,所以,你……就按你的想法做吧。”

淑姜点点头,心下是拿定了主意,却不知要怎么同姬发开口。

就这样又拖了两日,淑姜也不敢让社庙中人传信,而是让邑北的谒舍帮忙报了信。

到了约定的时日,淑姜提前到了季欢店铺前的大树下,等着姬发来。

淑姜本不需这么早来,只是在社庙里待着烦,索性早早出来,来此之前,她还去霍大娘那边盯了进度。

正等着无聊,忽有铃音传来,那铃音轻飘飘的,若有若无,挠得人耳里心上皆痒,淑姜沉下了脸,起身看去,来者正是月妫。

月妫身边是铃嬴小巫,还有一名公子,看着面熟,只淑姜一时想不起来。

月妫晃着铃,走到淑姜面前,看了看四下,随即道,“淑姜小巫,来此贵干?”

月妫语调虽有些阴阳怪气,但毕竟没有发难,淑姜也不好撕破脸,沉声道,“约了人,月妫小巫有事吗?”

“没事,刚巧路过罢了,淑姜小巫,约了谁啊?”

“和月妫小巫无关吧?”

“哎,淑姜小巫莫要误会,只是淑姜小巫近来为社庙惹了不少事,要招蜂引蝶也别这般明目张胆啊,对了,你家公子不是为你包下邑北的谒舍了吗,你该去那里才是?”

这个月妫!就知道从她嘴里说不出好话!

淑姜明白,在月妫面前怎么辩解都是白搭,故而,她也懒得同她废话,径自转过身去。

然则,等了稍许,月妫等人却并未离去,淑姜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念头才起,背后就有了动静,淑姜下意识闪开去,但很快,月妫拦到她身侧,伸手用力一推,淑姜反应也算快,直接抓住她手,顺势一转,月妫轻呼一声,撞入了那个公子怀里。

那公子抱着月妫关切道,“阿月,没事吧?”

月妫尴尬一笑,挣扎了下,“历峰,你不是说有事要找淑姜小巫吗?”

历峰……

是了,早些时候,在黄鹿林寻赤芝时,遇上的公子之一,来自历国。

淑姜心底暗笑,看样子,这历峰是被月妫迷住了。

历峰佳人在怀,看了看淑姜有些不情愿,但见月妫瞪着他,历峰才放开月妫上前对淑姜道,“淑姜小巫,你家公子今天不来了,有些话让我带给你,我们——”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淑姜说罢扫了眼铃嬴,果见铃嬴视线别开了去,其中必然有诈。

历峰连连摇头,“这里不方便,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淑姜冷冷看着历峰,“没关系,就在这里说。”

明眼可见的谎言,淑姜自然不为所动,历峰看了眼月妫,突然伸手来抓淑姜,淑姜正要闪开去,月妫又及时拦住了她去路,这一次,月妫学乖了,她不再伸手,直接用肩膀撞淑姜。

淑姜冷笑一声,去抓月妫肩膀,却突然觉得不对劲,历峰竟而双手一张,毫不顾忌地抱了上来。

淑姜又急又气,双臂一挣,同时脚跟向历峰踩去,正挣扎着,淑姜脸上忽而挨了一下,随后只听月妫高声骂道,“贱人,什么人都要勾搭,历峰,你给我说清楚!”

“阿……阿月,你听我解释。”历峰说要解释,却没松手的意思。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沉喝,“住手!”

铃嬴则突然跑开,向着来人迎上道,“阿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