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开后,团团绵絮飞出。

“又是这种把戏!也不想点新鲜的!”淑姜收起笑容,跟了上来。

淑姜的被褥上一次就被绞了,这一次,连同媚己的一并绞了去。

媚己抱出划了大口子的被褥,在地上摊开,将散落的绵絮一一收拢铺平。

淑姜跟着蹲了下来道,“媚姐姐,我们去同邑宗大人说吧?”

“水云院是蔡大巫管的,要说也得先同蔡大巫说,我们不可以越过她和邑宗大人说。”

“哗啦——”外面传来阵阵洒扫声。

淑姜猫腰到门前,透着门缝看去,只见几个小巫在院里收拾,月妫已是不见了。

这些小巫先前毁了淑姜身上的绿衣鹅裙,此刻一身丝衣染了脏物,怕也洗不去,要作废了。

收拾片刻,众人将碎陶等垃圾拢作一堆,一个小巫提议道,“先放这里吧,回去换身衣服。”

“衣裙这样了,刚换下的那套又还没洗,明天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没见那位穿了别的吗?人家有公子帮她买衣服。”说话的正是蔡小巫,说到后来,蔡小巫还刻意提高了声音。

别的小巫怕惊动青姚,扯了扯蔡小巫,“好了,少说两句,走吧。”

蔡小巫却摇了摇头,“那个……,我在这里把东西扔了再走,你们先去。”

见蔡小巫主动留下,淑姜心中一惊,不知对方又要捣什么鬼。

媚己按上了淑姜的肩头,她显然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阿淑,你待着,我出去和她说两句。”

媚己说着出了门,屋外的蔡小巫见状一愣,随即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媚己上前柔声道,“阿蔡,先回房换衣吧,这些我来收拾就好。”

“假惺惺!”

“阿蔡,那个……一会儿,我可以去你那边吗?”

淑姜在屋里听着有些无语,只觉媚己未免太过滥好人了,别人又不领情。

果然蔡小巫瞪着媚己道,“你要干什么?”

“上次和你说过的,我这里有两件衣服,做得小了——”

“够了,媚己,你没听到阿月姐姐的话吗?我们可不敢要你的东西,怕脏了——”

“阿蔡……”一声微弱的呼唤,打断蔡小巫的呛声。

淑姜侧过身子,转过视角,看到了铃嬴。

铃嬴上前,冲着媚己尴尬一笑,随后拉起蔡小巫道,“我们走吧。”

待媚己再度回屋,淑姜好奇道,“媚姐姐,那个蔡小巫……”

“阿铃好像有和你说过的,她是蔡国商户之女。”

淑姜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忆了下,才记起,在黄鹿林时,铃嬴是拉着她一个个说大家的来历身世,只可惜她当时没什么兴趣听。

“铃嬴小巫是说过一些,不过我记大不得了,也就是说,她和我一样,是平民出身?”

“平民和平民是不同的,我、你还有阿蔡都可以算平民,你的姓好歹出自炎黄八姓,我的姓为黄帝封姓,至于阿蔡,你看她连姓都不肯说,只以国为号,多半出自贱姓,不过呢,她不愿意说,我们也就不问。”

淑姜点点头,顿了下,又摇头,“她好歹是商户的女儿,我还是屠户的女儿呢。”

“那阿淑,你讨厌你阿爹阿娘吗?”

“怎么会?”想起父兄,淑姜心中既温馨又惆怅,“我阿娘虽走得早,但我父兄对我可好了,别看我们家穷,我就没怎么吃过苦,隔壁的丘叔丘婶也是好人……”

淑姜说着说着,眼眸湿润起来,“可惜,我去周国时,在船上和他们失散了,幸好被邑宗大人收留。”

怕媚己刨根问底,淑姜撒了个小小的慌,只是她口气里满溢的幸福,是真切的。

为这份真切所感染,媚己的眼眸也随之盈盈流转起来。

媚己换了位置,与淑姜并肩道,“我家也是,比起你们,我阿娘好歹是个小巫,再加上几个从母,零零碎碎的小烦恼是有些,但大体来说,无病无灾,还是挺舒心的。”

媚己说罢叹了口气,淑姜反应过来,问道,“蔡小巫家……?”

媚己摇头,“我不知道,但看得出,她家为了她这个身份,应该花费了不少心力,虽说她家是商户,蔡国离洛邑又不算太远,但这一次来,她身边几乎没带什么盘缠……”

“她家是商户,怎会缺钱?”淑姜满是疑惑。

“阿淑。”媚己有些无奈道,“你是因为在周国,才有这般幸运,其他的方国,有些出身当巫僮也未必够格,阿蔡能来洛邑参选……”

“媚姐姐是说她家花了很多钱?”

“不,不是,这不过是我猜测罢了,阿蔡能走到今天,是凭了真本事的。”怕淑姜想歪,媚己赶紧解释了两句。

淑姜摇摇头,“媚姐姐,我没轻视她的意思,正如你说,若不是在周国,我便只能一辈子是屠户的女儿,好一点呢,就嫁给织户,只是……,她把气撒我头上算什么,我的钱也不是公子给的,是我自己赚的。”

淑姜说着说着好像觉着有什么不对,立时道,“公子有给过我钱,但我没用。”

怕媚己不信,淑姜从怀里掏出之前熊狂替姬发送来的钱袋,“媚姐姐,这个我回头会还给公子的,就是现在还没到时候,我真的没花他钱。”

媚己微微一笑,“我信,我们本就是社庙挂职小巫,自然有收入。只是阿蔡家若真是捐出来的,只怕每月反是要贴钱。总之……,大家都不容易,来洛邑游学,巫正和灵女是和我们无关的,只为有个名气,今后好顺当些,阿蔡若能借此升为大巫,此后想必也不用再捐了。”

淑姜静静地听着媚己说完,心里的气早已烟消云散,她甚至有种想要扑到媚己怀里撒娇的冲动,这般体贴的媚己,也难怪大家会黏着她。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吗?”

淑姜连连摇头,“你脸上没东西,我就是在看你,看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好人,真是天神下凡?”

“这话不可乱说。”媚己笑着点了下淑姜的额头,“缝被褥吧。”

淑姜吐了吐舌头,与媚己一起收整起绵絮来。

停了好几天的课,在淑姜回社庙两日后,又再度复课。

这一次,除了青姚、楚妘、媚己、铃嬴,其余小巫皆穿着自己的衣服,坐中唯是淑姜穿得最寒酸,一身葛衣,其他小巫皆穿绸衣,包括蔡小巫。

不是挺有钱的嘛,淑姜暗暗翻了个白眼,看向了前桌。

淑姜前桌坐着被“发配”到边缘的媚己,媚己原先在中间的位置,自是被月妫所占,铃嬴和蔡小巫,分别坐在月妫左右。

对于底下各色衣着不同的小巫,露祁也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上着课,青姚也依旧在最后一排压阵,日子似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淑姜明白,底下暗潮汹涌。

这不安很快就被印证了,用完暮食,回到住所,淑姜和媚己的被褥又被划开了口子,扯出了绵絮。

淑姜甩下手中绵絮怒道,“难怪蔡小巫刚才起就不见人!”

媚己则抱出被褥,再度摊开,“今晚我们先缝着,明天我找阿蔡谈谈。”

“谈什么!”淑姜夺过被褥,“走,媚姐姐,我们去找蔡大巫说去!”

媚己拉住了淑姜,“先礼后兵嘛,让我去说,说清楚,如果她们再不收手,我们就去同蔡大巫说。”

媚己温言相劝,淑姜只好忍下气,她抱着被子,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仔细探了探道,“糟了,她们还把气息给抹了去,这下要告状也没证据。”

淑姜说罢扔下被子,一阵烦躁,坐到镜子前,才发觉自己的梳子,和新买的半月簪都被折断了,也抹去了气息。

“欺人太甚!”淑姜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掌上立时一痛,她龇牙吸气,翻掌探查,才发觉桌上被施了障眼法,弄了许多木香刺上去。

媚己也顾不上修补被褥,连忙过来要帮淑姜挑刺,淑姜摇头,闭目行气,确认房内没有其它机关后,睁眼道,“媚姐姐,我自己来吧。”

趁着媚己缝被褥的工夫,淑姜干脆招出兽魂,嘱咐了几句,让子牙来看门,子牙蜷缩成小小一团,神情恹恹地点了点头。

淑姜知道是它前阵子和九尾狐斗,还没怎么恢复,媚己在旁看着新奇,又有些担心道,“让子牙看看有什么人进来就好,千万别伤人。”

淑姜笑着撸了一下子牙的鼻子,“它啊,哪有本事伤人。”

子牙委屈地吼了两声,竟是凌空一扑,撞进媚己怀里撒娇,看得淑姜又好气又好笑。

次日课后,露祁提起了即将到来的祓禊,嘱咐众人今日下午起,跟随蔡大巫四处观摩。

“这一次的春祓禊,并不需要你们协助,至于五个月后的秋祓禊,我且先不派任务,你们自己看过后,告诉蔡大巫想做什么,我会向神女大人参详,再做安排。”

话音一落,众小巫雀跃起来,知道是表现的机会来了,淑姜却没怎么听进去,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如何抓破坏者。

不过,下午带队的是蔡大巫,想必这些小巫也不敢乱来。

想到这儿,淑姜怕媚己跑去交涉反是吃亏,于是放课后,两人商议了下,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

午后在社树前集队,见众小巫皆在,淑姜不由放了几分心,可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可眼前的小巫安静专注地很,或许是蔡大巫在场的关系?

不,不对,有几个小巫,分明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目光,还似在窃笑,淑姜顿时焦躁起来,恨不得立时回屋。

媚己似也觉不太对劲,主动迈步向前,说自己不舒服,想要告假回水云院休息,淑姜一急,脱口而出道,“我送媚姐姐回去。”

蔡大巫沉下了脸,“一个两个,都把游学当什么了?去吧,去了就别回来!”

媚己冲着淑姜摇摇头,示意她留下,一众小巫皆是看好戏的神情,淑姜一咬牙,转身向水云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