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的口吻,却不下于打神鞭的重击。
淑姜抑制不住地眨了眨眼,又垂下眼帘,与此同时,心底更是响起好多声音。
青姚小巫莫非在试探我?
就不知三殿下有没有怀疑?
我该怎么回答?要承认吗?
这些声音交织盘旋,几乎要将淑姜脑袋胀破,她只好凭着直觉,艰难吐字道,“青姚小巫……,休要说笑……”
“说笑?你以为,我是想杀你?还是要挟你?”
淑姜抿嘴不语,青姚继续道,“想杀你,我大可告诉神女大人。要挟你,你又没什么可要挟的,我不说……”
青姚说着顿了顿,嘴边闪过一丝不屑,“只因为,我发觉侍神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淑姜哑然,这确实像是青姚会有的想法,也确实,如青姚所言,自己这个侍神者,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见淑姜沮丧,青姚更是下巴微抬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身为侍神者,不过通灵之力强一些罢了,后天稍加努力完全追得上,甚至是超越,所以,我还真是不明白了,像你们这样的侍神者,存于世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青姚小巫,我不是……”淑姜垂下头,也不知自己为何坚持否认。
“好吧,不是就不是,反正不重要,刚才的话,你应该听了大半,有什么想说的?”
“我……”淑姜张口,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挑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道,“青姚小巫,你也不认同前邑宗的作法,为何……?”
“因为巫者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
“可也不能包庇,关起门来,该罚的还是要罚,甚至是处死,只是,这生杀予夺的权力不可以捏在别人手里,尤其是王侯,我知道你年纪小,经事少,但从现在开始,你最好能记住这点,如若不然……”
临到口边,青姚终是吞下了狠话。
淑姜能明白青姚的意思,可仔细咀嚼这番话,心底又不觉升起疑问,这样关起门来处置,若不处置,岂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包庇?
只是看着青姚的脸色,淑姜不敢说出心中的疑问,她不怀疑青姚嫉恶如仇,但青姚之外,她实在不敢想像。
见淑姜神色惶惶,青姚面色缓和了几分,“还有一件事,黄鹿林中,在我救你期间,姬发赶了过来。”
“多谢青姚小巫。”
青姚看了一眼淑姜,“我不是让你谢我,而是要你想清楚。”
想清楚?淑姜茫然地看着青姚,不太明白自己该想清楚什么。
青姚眉头一皱,“姬发抱了你一路,到了社庙还同露邑宗说,要让你继续住谒舍,水云院里那些小巫都看到了,也难怪她们讨厌你,堂堂巫者,活得犹如贱妾,这个水云院,你若没本事住下去,就趁早回周国吧。”
淑姜到是愿意回周国,但她又明白,自己不该在这样的境况下回周国。
至于同姬发之间的纠葛,淑姜更不知从何解释,若从头说来,便等同于告乔姒的状,再者,她也无法否认,姬发对自己的心思,远超普通的关心。
淑姜有口难辨,青姚亦怕淑姜误解自己的意思,干脆将话挑了更明白些,“巫者不是不可以与王侯公子结为良人,但结良人,是为袭承巫脉,不是依附男人,你和你家公子如何,我没兴趣知道,只若事事都让他替你出头,你便和那些贱妾没什么两样,懂了吗?”
“我明白,我不会去谒舍的……,我和他……”淑姜顿了顿,忽然觉得再否认下去,没有意义,于是转而道,“我会和他说明白,不许他再插手我的事。”
青姚神情松了松,突然又将话题转回了打神鞭上,“常羊山,上古刑天埋首处,据说,打神鞭就是用那边挖出的铁所制得。”
“刑天……,传说与黄帝争天下,最后被斩首的那个?”
“是啊,除了他,还有谁?黄帝是侍神者,所以,你明白,为何打神鞭能打‘神’了吗?”
淑姜又垂下头,不敢去看青姚,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一次试探?
这一次,青姚没再多说什么,而是伸出手,在淑姜眼前摊开。
一枚泛着青光的灵羽,映得青姚掌心纹路分明,纤指雪白。
青姚很快合拢了掌心,握成一个拳停在淑姜眼前,斜眼看着她,“这灵羽,归我了。”
面对这般有恃无恐的挑衅,淑姜偏偏没办法,只是她口上不说,心里已暗暗下定决心,要寻机会夺回灵羽。
又过几日,淑姜终于出了社庙,躺了好几天,身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舒展。
社庙外,春意已是酝酿到了极致,早在别院休养时,淑姜便闻到了这浓浓春意。
此际,刚过一场春雨,放眼望去,一花一叶润着雨珠,或浓或稠的色泽,皆随之鲜亮起来。
淑姜绕着洛邑,向北门而去,媚己本是要陪她去的,她谢绝了。
青姚走后,媚己便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淑姜临时修养的别院,正是先前媚己所住的别院。
媚己也才刚从诅咒中解脱,亦是憔悴,两人在镜前梳头时,一样病色的脸,到是有几分同病相怜。
说起来,如今便是为了媚己,淑姜也不能再住谒舍了,她不能放媚己一人在水云院里被欺负。
媚己照顾自己原是还情,亦是出于媚己身为祝由的本心。
可其他不知情的小巫却不这么看,她们只觉得媚己背叛了她们,去抱了周国小巫的大腿。
偏偏前邑宗之事又必须缄口,种种误会,自也无从解释。
进到谒舍后,淑姜很是意外。
眼前一树梨花压枝,几与云朵相接。
青天云树之下,一者饮茶,一者饮酒。
饮茶者,伯邑考,饮酒者,殷受,唯独不见姬发。
“淑姜小巫,来坐。”殷受招了招手,伯邑考则冲着淑姜点头示意。
淑姜硬着头皮上前行礼落座,殷受问道,“春酒还是茶汤?”
“自是茶汤。”伯邑考体贴地拿过新茶碗,替淑姜斟上,“身子才刚好,怎能饮酒。”
“那就可惜了,这春酿,崇虎自己在农庄酿的。”殷受说着举杯一迎,恰有白色小瓣翻飞入金樽。
“淑姜小巫,是来找我二弟的吧?”
淑姜看着桌上配茶的糕点,配酒的肉脯醢酱,点点头,只觉这两人一个喝茶,一个饮酒,还能坐在一起真是奇怪。
“君子和而不同,淑姜小巫,我不是君子,好在你们家大公子是,所以容得我们随意,这桌上若没你想吃的,我可以再让店家跑一趟腿。”
“不,不用。”听得殷受调侃,淑姜回过神来,“殿下,我只是来取点东西,回社庙的。”
“淑姜小巫这时候回社庙,不怕吗?”
“殿下说笑了,社庙自有规矩,淑姜也没做错事,没什么可怕的。”
“你是没做错事,却站错了地方,这可比做错事还糟糕,她们又不是伯邑考。”
殷受说着,将一盘糕点推到淑姜面前,那糕点上,亦沾着小小的梨花瓣,光是用看的,便让人口齿生津,只是听了殷受的话,淑姜坐都坐不安稳,哪里还能吃得下?
见淑姜无措,伯邑考转过话题道,“二弟去看望杜老了,淑姜小巫可以去那边找他。”
“伯邑考,你们家的小巫才坐下,你就要赶她走?再说了,阿珷让我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替他美言几句。”殷受说罢,冲着淑姜眨眨眼,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伯邑考摇头,“二弟虽喜欢藏心事,但还不至于要我代劳。不过,淑姜小巫若有疑问,可尽管问我。”
淑姜低头,事到如今,她对姬发还能有什么疑问,“二公子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我没什么疑问,或许,我还该谢谢他。”
“或许?那就是不肯定该不该谢他?”
“……”
淑姜被殷受逼得不知说什么好,伯邑考接过话头道,“那好,想说什么,便尽管同二弟说吧,他喜欢抗事,又不擅言辞,还请淑姜小巫多多担待。”
见伯邑考微施一礼,淑姜慌忙还礼,殷受在边上打趣,“不仅是多多担待,还要多加照应才是。”
匆匆回屋收拾了几样东西,淑姜逃也似地离开了谒舍,快步走出一段距离后,又慢下脚步,有些不太情愿地朝邑西走去。
转入陋巷,隔着老远,淑姜就听到一阵爽朗的大笑,听声音应该是熊狂。
想到熊狂也在,淑姜又不觉头痛,心里打了退堂鼓,想着要不另寻一日再来同姬发说清楚,只是淑姜刚要转身,门忽然开了,熊狂出了半个身子,头冲门内道了句“我再去季欢那儿买两坛”,随后走了出来。
看到淑姜,熊狂愣了下,又立刻大声道,“阿淑姑娘,来找公子的吧!”
这一吼,怕是整个巷子的人都听见了,淑姜只好点头。
之后,走到僻静处,转身对上姬发。
姬发脸上有着酒意,眼神有些许迷离,身上还有淡淡酒气,在微醺的春风中,不觉暧昧起来。
“阿淑,你要去社庙?”
淑姜点头,“我来时碰见大公子了,他……让我来和公子说一声。”
明明是自己要来找姬发的,但看着眼前人,淑姜心里不知起了什么别扭,非要绕个弯子。
“那如果没我大哥的吩咐,你是不是就自己走了?”
不知是不是真有些醉了,说话间,姬发向着淑姜近了一步。
淑姜皱眉,抬脚往后跨了半步,却没再后退,她明白,自己越后退,对方只会越靠近,“公子该明白,这是淑姜自己的事。”
姬发沉默的样子,让淑姜有些不忍,怕自己心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淑姜又道,“来也就是和公子说这些,公子去喝酒吧,淑姜告退。”
话音未落,淑姜已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却不防胳膊一下被拽住,对方力气比她想像中要大,再加之她还没站稳,立时落入了姬发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