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杜老,一瞬化作了白衣少女的模样。
淑姜看见,白衣少女口中吐着丝!
是前邑宗用巫方困住了小辛!
小辛的怨恨就是咒源!
淑姜急急跑到酒铺,抓着季欢问,“季欢,告诉我,小辛怎么死的?”
季欢冷不丁被问愣了,张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淑姜又追问道,“殉葬?”
季欢终是点了点头,“大家都这么说,但也没人看到——”
“那你知道前邑宗的墓在哪吗?”
季欢摇头,“我们这些小民怎会知道,前邑宗死后,小辛就没再出现过。”
淑姜脑中轰然一声,一连串念头掠过脑海,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些东西飞速串联起来。
见淑姜转身要出酒铺,季欢反急道,“哎,姑娘,杜老怎样了?”
“杜老没事,我……兄长在照顾他。”
“我去看看吧,杜老没鼻子,呛着可就麻烦了。”杜欢说罢匆匆出了铺子,和隔壁店家打过招呼后,便向杜老住所跑去。
淑姜也不再停留,转身向邑北而去。
出邑北后,淑姜直奔黄鹿林,那座朱宫炼形之墓,除去前邑宗,淑姜还真想不出会有哪个巫者能这样落葬?
太阴炼形,唯有邑宗之上的巫者,才能安排下这样的后事。
小辛被殉葬,定是因为小辛的命格特殊,前邑宗的“任性妄为”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止是放浪,而是一开始就选定好了,要利用小辛封藏此墓。
媚己是因为取赤芝触动了诅咒?
不,事情似乎还有隐情,只有到了那座墓前,才能探得更多,也才有可能彻底斩断咒源。
烈日之下,淑姜走得心浮气躁,很快出了汗,她停在树荫下,忽听身后远远传来马蹄声。
不用回头,略一感应,淑姜便知是姬发,她连忙闪到树后。
马蹄声渐近,随之又渐远。
等到听不见马蹄声,淑姜才探出头来,只一探头,她便觉不对,再转身,不知姬发何时绕到了她身后。
“公子要做什么?”淑姜不自觉后退一步。
“淑姜小巫要做什么?”姬发跟着踏前一步。
“难道公子希望毁蚕?”
姬发微微叹气,“这事你就别管了。”
“公子要替前邑宗遮掩?”
“没什么好遮掩的,我说过,我希望你别再掺和这件事,事情就交给我吧。”
“咒源在黄鹿林,我们采赤芝的那个位置。”
“阿淑。”姬发无奈道,“我想……这件事,露邑宗应该是知道的。”
淑姜沉默,是啊,这件事想必不仅露邑宗知道,青姚也知道,她们明知咒源就在黄鹿林,却选择了毁蚕。
一个已死的巫者,难道会比那么多活人生计更重要?
“阿淑……”姬发又低唤一声,淑姜抬眼盯着姬发,姬发一时间竟是有些退避。
“若我坚持要去,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姬发避开她的目光,冲着马匹远去的方向吹了声口哨。
马很快回了来,姬发道,“走吧,我送你去。”
“不用。”淑姜很是抗拒这般有意无意的亲近。
姬发翻身上马,拦阻在淑姜面前,“那我就不让你去,我总得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吧?”
想到之前姬发虽有几次阻拦,最终还是帮了自己,淑姜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入了黄鹿林,淑姜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姬发根本没有往西北方去,淑姜忽然醒悟过来自己上了当,方要挣扎,一阵目眩,淑姜只觉浑身绵软,整个人不禁靠到了姬发身上。
“你——”
“阿淑,这事就交给我和大哥吧,你是巫者,不该与巫者对立。”姬发箍紧了淑姜,淑姜在一片热息中,愈发昏沉,也不知姬发用了什么法子,竟使得自己无法行气。
昏沉中,淑姜依稀看到马调了头,依稀感到姬发的下巴,碰上了自己的额头,她越想挣扎,便越觉沉沦地迅速。
彻底被睡意淹没刹那,淑姜仿佛听到铃音轻响,那铃音有着她熟悉的气息,似是菀风……
“邑宗大人,什么是执政者?”
“政,讨伐不义,执政,君子举戈,将权力用在正途之人,便是执政者。”
“那什么是巫者?”
“巫,女子持玉,沟通天地,为万民谋福祉,只是……”
“敢问邑宗大人,只是什么?”
“只是人心驳杂,政往往只剩下权力,巫则流于怪力乱神,蛊惑人心。”
不知昏了多久,再度有意识时,淑姜莫名想起了菀风曾对自己说的话。
何为执政者?
何为巫者?
两者皆有本份,却偏偏总有将权力推上不义的执政者,用巫方蛊惑人心的巫者。
一丝怒意,涌上心头。
淑姜慢慢行气,可回想杜老所言,淑姜又觉迷惑,前邑宗在位期间,除去迫害小辛,对百姓却不错,这样的人,究竟算好人还是坏人?
淑姜勉力睁眼,眼前一片昏暗,费力辨认了好一会儿,淑姜确认自己应是在谒舍。
就算前邑宗是一个好人,她就可以这样对待小辛吗?
再勉力转头,淑姜隐隐看到一炉熏香,熏香边上似还有个东西,那是菀风的行气铭。
是菀风担心自己轻举妄动,才把这行气铭给了姬发吗?
淑姜脑袋胀了起来,若菀风知道这件事,会阻止自己吗?
“阿淑,这事就交给我和大哥吧,你是巫者,不该与巫者对立。”
蓦然间,淑姜脑海中又跳出姬发的话,她一下子坐了起来。
是,菀风若在,会阻止自己,但菀风绝对不会不管这件事!
为民福祉,巫者理应当仁不让!
所以,自己必须管这件事!
铃声乍起,那是淑姜自己的行气铭。
意识渐渐在铃声中清醒振作,便是蚕室被毁,也不能就此让小辛继续被束缚!
若继续束缚小辛,那下一次,难道还要烧蚕室?
铃声中,淑姜不觉想起更多,她甚至想起了梓墨,想起梓墨悲惨的遭遇,想起梓墨几次三番,要把她所承受的痛苦加诸在自己身上。
就好似小辛现在的痛苦加诸在媚己身上。
若痛苦都不能成为伤害无辜的理由。
那功劳又岂能成为加害无辜的理由?
房门轻开,淑姜走了出去。
或许前邑宗是爱民如子,为民谋利。
但为民谋利,不是为了将来与民争利!
淑姜抬眼看了看头顶星空,星光闪烁,若无数双眼眸,静静凝视,她深吸一口气,探了探周围,见没什么动静,也无人看管,便悄悄潜了出去。
黄鹿林,西北方!
眼前的林子,漆黑一片,淑姜放出了子牙,追着子牙的气息在暗中行走。
行气时所练的基础,终于在这片漆黑中发挥了作用。
淑姜感受着脚下每一寸土地,周围每一缕气息,飞熊闪着一双白眼,在前方引路。
远远一声雉鸣传来,十分凄怨。
“小辛?”
淑姜忍不住问了一句,声音在夜中扩散开,惊起一群宿鸟。
雉鸣凄凄,宛若垂死。
淑姜又想起了夕墨。
夕墨以巫方主动化妖,小辛却并不会这些,漫长岁月中,他只得将一丝怨灵寄于白雉上。
那白雉偏又成了蚕女,冥冥之中,不是注定,是枉死之魂不甘枉死的执念!
淑姜仿佛看到了吐着白丝的小辛,面无表情地流着泪,身不由己地踏入朱宫,为前邑宗落下墓门。
“小辛……,我会救你,请你也放过媚姐姐好吗,她是无辜的。”
话音方落,淑姜背后忽而风卷,树叶凌乱地自背后打来。
淑姜心头一惊,莫非小辛不肯放过媚己?
这么想着,风旋得愈加狂乱,方寸之间,隐隐起了呼啸,好似兽音,淑姜一惊,立时收回子牙,躲到树后,风骤然停歇,淑姜这才肯定,小辛不是要害媚己,而是提醒自己危险。
“当当”铃音响起,淑姜终究晚了一步。
那铃音,淑姜不是第一次听,上一次听便觉霸道,这一次的铃音更好似万千小钟齐敲,震得她耳内嗡嗡直响,直到一声兽嚎传来,铃音戛然而止。
“躲什么?还不出来?”
眼前白影一闪,淑姜身边一团黑气立时迎上,黑白兽魂彼此穿过,各自发出怒吼,随即,又化作两道烟气,在上方碰撞,火星交迸四溅。
“子牙。”淑姜急忙跑了出来,看向来人道,“青姚小巫,请收手吧。”
青姚冷冷瞥了她一眼,“这兽魂对你很重要?”
淑姜连连点头,印象中,青姚并没怎么为难过自己。
铃音随着青姚冷冽的声音**开,“那便饶它一命,只是,活罪难逃。”
话音一落,淑姜忽听黑暗中,四面八方传来兽泣,犹如婴儿啼哭,听得淑姜心里发毛,只是她也顾不得害怕,急急催动行气铭,要救回子牙。
白光乍亮,黑暗驱散,淑姜随即便觉子牙的气息微弱了下去……
淑姜又痛又怒,周身忽而爆出一股气劲,青姚一个不妨,竟是被逼退了好几步,略略有些狼狈。
“放肆!”稳住阵脚后,青姚又撞响如钟般的铃声,九尾狐兽魂刹那在她身后,仰头长啸,九尾开屏,不禁令人错以为是青姚身上生出了九尾。
淑姜毫不示弱,背后青光向两边展开,隐隐成翼,淑姜明白,是百羽帮了自己。
青姚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冰冷,“一枚灵羽,就想与我相抗?”
“淑姜并非是要与青姚小巫相抗,是青姚小巫先动手的。”
“你认为我不该动手?”
听这话,淑姜不觉气笑,“难道我该挨打不成?”
青姚挑眉,“意欲毁坏朱宫,加害媚己小巫,淑姜小巫,你认为自己无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