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公子,我是清白的,守宫砂——”
淑姜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只话未说完,已是被姬发揽入怀中,紧紧抱住,耳边只听得姬发略有些生气道,“谁让你做这种傻事的!”
千言万语至此都是多余,偏淑姜心中仍不能安,好像忘了自己是巫者,像世间最普通最脆弱的女子那般,想要追问一个答案,她拼命压抑着问题,却愈发不能控制地痛哭起来。
“对不起,阿淑,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我该早点来的。”
“不,不是的……”淑姜慌忙摇了摇头,“公子不该抛下彬国,若大王得知……”
“有四弟和南宫括在,彬国无虞,更何况,这场仗连敌人都不见半个。”
听着姬发口中满是自嘲,淑姜略略冷静了下来,“公子……他们是不是又说你什么了?”
“些许闲话罢了,不妨事,你看,我出来也不全为你,也有为我自己的。”
听着姬发的宽慰,淑姜慢慢平复了下来,只觉脸上稀里哗啦的,一时不好意思抬头。
两人沉默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姬发的心跳是如此沉稳有力,便是不用灵力,淑姜亦能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宽厚广阔的襟怀,然则,淑姜又能感觉到,这沉稳背后,固然是姬发性格使然,更因着他那些沉甸甸的心事。
“公子。”淑姜从姬发怀里脱出,掩着脸胡乱擦了擦眼泪鼻涕,抬头道,“我才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没曾想姬发尚未开口,却是看着淑姜笑了,随后他捧起淑姜的脸,用袖子轻柔地替淑姜擦拭去脸上沾到的朱砂。
淑姜大窘,只被姬发捧着的感觉大好,她也懒得挣扎,脸却控制不住地热起来,等到姬发忍不住在她鼻子上刮了下,她才推开姬发背过身道,“我关心公子,公子却取笑我。”
姬发从背后轻轻拥住淑姜,同她看着一池玉液般的春水道,“我哪敢取笑大狐的喀目,阿淑,你问我怎么想的,我只能说姬发的心从未变过,国君之位是大哥的,这不是谦让,而是唯有大哥才最适合推行仁政,大哥在王畿也从未将自己视为质子,尽心尽力地践行着仁政,他能回周国,才是周国子民之福。”
想起在洛邑的见闻,淑姜由衷赞同道,“嗯,是了,其实公子若也想推行仁政,什么位置并不重要,公子也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问心无愧就好。”
姬发收紧了怀抱,贴上淑姜微热的脸颊,“说得好,问心无愧就好,所以,阿淑,你也实在不用多想什么,我信得过你。”
听到姬发反过来劝说自己,淑姜不觉眼眶发酸,喉咙发涩,“可若淑姜真遭遇不测……”
“阿淑,问心无愧的意思是,心与道合,俯仰无愧天地,故而问之无愧,若说姬发会有忧虑,也是忧虑你遇到不测后的伤害……”姬发说着将左手覆上淑姜的右手,与之相扣道,“若真有伤害,姬发会与你一同承担,绝不逃避。”
一时间,淑姜想哭又想笑,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这样的男子倾心,只因自己在渭水河畔为他招魂吗?可那一次,也是自己无意间的诅咒,害得他失魂啊。
又是两下沉默,淑姜亦在手上加了劲,回应着这份心意,如果可以,真希望光阴就此停止,永不流逝。
良久,淑姜终是下了决心道,“公子,我会向大祭司请辞,但请公子允我处理好鬼火沼泽,此事过后,公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鬼火沼泽如今这般,你是要如何处理,更何况,现在形势复杂……”姬发说着顿住了,似是欲言又止。
淑姜脱开了姬发的怀抱,手却不舍得松开,杏眸勾勒着一圈霞红,看得人又怜又爱,她诚恳道,“公子,关于此事,还请听淑姜道明。”
“好。”姬发牵着淑姜,重新回到桌案边,扶她坐下,替她斟上茶,细细听她诉说。
种种经历遭遇,姬发便再沉稳,也不禁露出后怕之色,听淑姜说完全部,他更是眉头紧锁。
淑姜见状,以为姬发还是不同意她回大狐,于是道,“公子,千年恩怨已到尽头,公子好歹让淑姜试一试,至少试着驱散鬼火沼泽上的瘴气。”
“阿淑,你别急,我不是不同意,只是这一次,我需陪你一起去。”
“公子,那可是大狐。”
“与大狐交战,是邦国立场,相信狐满不会不明白。”
“不是的,公子,还有西落小酋,当初周先祖打散了西落部……”
“如今大狐是西落部主事吗?”
“不是。”
“那就没问题,阿淑,舅父这边至多派二十人护送,我必须与你同去。”
“公子,没事的,我可以让百羽传讯,还有大黑,大祭司一定会派兵接应。”
“阿淑,这一次我必须去,你既决意跟我走,我也需向狐满亲自讨人才是。”
话说到这份上,淑姜无法拒绝,她深知,拒绝也没用,只得夜里急急召了百羽去大狐传讯。
青鸟回传信息后,同时带了个消息,靠近云舟山的地方,汾河对岸,赤乌人日日夜夜有人巡守着,人数不多,看来赤乌也在守着箕国这边的动静。
淑姜不觉头痛,也不敢同姬发说,只找来颠老商量了下,很快敲定了回程。
狐丁一不知内中情由,只为要回大狐而高兴,“喀目,这花苑虽好,到底没草原自在,在草原上,所有的花都是我们的,哪需要圈起来。”
看着狐丁一开心地转圈,淑姜心中又喜又愁,也不多说什么。
等到拜别箕侯,走出老远,狐丁一才觉不对,凑到淑姜身边奇道,“喀目,这公子发……要送到什么时候啊?”
淑姜苦笑道,“公子放心不下,要陪我去大狐。”
“啊!”狐丁一惊叫一声,又赶紧捂上嘴,挺身看了看前方的姬发,低声道,“喀目,那到大狐还不得打起来?”
“丁一,你讨厌公子吗?”
“讨厌?”狐丁一摇摇头,“虽说是敌人吧,不过大祭司会拿他来给大酋作榜样,你也知道,赤乌那些人根本拿不出手。”
听了这话,淑姜安心了不少,只很快又听狐丁一道,“可是喀目,西落小酋不一样……西落部和周国算仇人吧,公子发这不找事吗?”
狐丁一心直口快,说得却是在理,的确,敌人和仇人是不同的,敌人可以尊敬,但仇人便只能相杀……
容不得淑姜多想,天际黑烟焦尘漫入视野。
青鸟在上空氤氲着青光,队伍后方的颠老忽而策马赶到前方,在瘴气外围停了下来,随后下马举着藤杖,身形飘忽,虚画九宫。
青鸟越飞越高,消失在烟尘中,很快又自烟尘中飞回,落到淑姜手上。
见淑姜脸色发沉,狐丁一焦急道,“喀目,怎么了?是不是赤乌捣鬼?”
淑姜点头,“他们在云舟山那头,不过人多,此际河水上涨,应该过不来。大祭司的人马就在云舟山外,由你阿兄领着。”
“那昆吾止呢?”
淑姜摇摇头,“他不在,估计只是派人守守看有没有便宜可捞。”
说话间,颠老到了淑姜身畔,“阿淑,还有三刻的时间便会起风。”
淑姜点头,有些踌躇地看着前面的姬发和吕奇,这些事,她终究没敢和他们商量。
“丁一,接下来你都跟着颠老,不必跟来。”淑姜嘱咐罢,罩上面巾,一夹马肚,跑到了前方。
“阿淑,你打算怎么应对?”见淑姜赶上,吕奇率先问道。
淑姜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姬发,随即回吕奇道,“阿兄,我和颠老商议了下,再过三刻就要起风了,我需前往鬼火沼泽中心,唤一道风,借势形成镜云,将瘴气往上推去。”
“这样……”吕奇说了两个字,陡然发觉不对,“阿淑,你要一个人进去?”
淑姜道,“只有我能闭气,自然是我一个人去。”
“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吕奇又气又恼。
淑姜只对吕奇道,“怎么商量啊,阿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吕奇被噎得无语,转头看向姬发,“公子,你看她,该好好管管了。”
姬发拦马上前,淑姜急道,“公子别靠近瘴气!”
姬发止步只关切道,“阿淑,你身子可撑得住?”
“我……已经没事了,我可以的。”
“阿淑,巫方之事我们虽不懂,但事情总不是你一人就能完成的,以后不许瞒我们,否则下次,我不会让开。”
淑姜知是自己理亏,连忙服软,“公子,是淑姜错了,不过你放心,颠老会帮我的。”
姬发却道,“可还有事瞒着我们?”
淑姜想了想,将赤乌人守在东岸之事说了出来。
姬发沉吟道,“昆吾止不在?”
淑姜肯定道,“公子放心,他不在。”
姬发却道,“他不在,我更不放心了,阿淑,你要明白,他可是个术师。”
听得姬发提醒,淑姜额头冒了冷汗,这点是有些大意了。
幸好颠老赶了过来道,“我虚画九宫,就为第一时间能带你们去往阿淑身边。”
“好,有劳颠老。”姬发这才收了缰绳让开路。
淑姜行气跃下马背,似一朵轻云。
白光在眼前扩散,淑姜眼前出现了一条路,上方还有青鸟散着青芒,护她前行。
淑姜飘入瘴气,霎时,外围瘴气涌动,往两旁一分,但很快又合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