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国……

淑姜独自在屋内靠着凭几,归拢着琐碎凌乱的思绪。

自己在箕国了吗?

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不安,淑姜闭眼,将连日来所发生之事,在脑海中一一过场,想到那根华丽的金发缨时,淑姜忽而睁眼,明白了自己在怕什么。

问心无愧之人,或不怕死,却难免忧惧谣言带来的裂痕。

自己在赤乌待了这么久,赤乌对待奴隶素来臭名昭著,自己在赤乌虽是阶下囚,但在外人眼里,只怕是差不多的。

想到这里,淑姜不安了,她明知姬发不会计较这样的事,自己也能向姬发证明清白,可姬发是何等身份,纵然他不介意,若流言喧嚣尘上……

淑姜不敢想下去,即便是巫者,对于失控的人心,也毫无办法,她突然想要见姬发,却又害怕见姬发。

到了暮食时分,淑姜愈发惴惴不安,自己醒了那么久,按理来说,姬发该得知消息才是,为何他还不来看自己?

门外响起脚步声,淑姜不禁探出身子,却听得狐丁一在外道,“喀目,该用暮食了,我进来啦。”

“进……”淑姜沮丧地靠回凭几。

狐丁一端着食案进了来,上头米粥撒了木樨花,配了拌野蔬的醢酱,清淡爽口。

“怎么了,喀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淑姜面色不佳,狐丁一连忙过来关切。

“没事……,对了,我阿兄呢?”

狐丁一摇头,“先生和公子发一到箕国,就被箕侯召去了,几天没出来,应是有要事吧。”

“已经好几天了吗?”

“嗯,喀目放心,我让人去箕侯府传话了,说喀目醒了。”

“对了,甲一他们呢?”

“回去了,毕竟箕侯……也与大狐交战,阿兄他们不想留在这里。”

“他们是从悬瓮山回去的?鬼火沼泽眼下如何了?”

“是啊,他们只能从悬瓮山走,鬼火沼泽又变成了老样子,乌烟瘴气的,根本没法靠近,听说现在还不时有天雷地火相勾,半点雨都下不来,喀目……你是不是施了什么巫法?”

淑姜摇头,“我不过是召了雷,看样子,这鬼火是要燃尽了。”

“真的?”狐丁一开心道,“那鬼火燃尽,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种牧草了?”

若在从前,淑姜也会如狐丁一般高兴,可在见识了这么多纷争后,她已经不会把事情想得这般简单了,“就看大王肯不肯了。”

“大王?大王不是把云舟山以南赏给大狐了吗!”狐丁一惊讶不解道。

淑姜垂头叹气,“我也是猜测,我猜大王本意是让大狐逐步治理鬼火沼泽,如今鬼火若真的燃尽,只怕事情会起变化。”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狐丁一气愤道,“这不是不讲信用吗?”

“丁一,别着急,我也只是猜测罢了,说不定是我多想了……”

“不,喀目,你没多想,中原人若守信,我们当初何必逃往草原,啊——,喀目,我不是说你,中原也有好人,比如喀目你。”发觉自己口气太冲了,狐丁一连连改口抱歉。

“没事的,丁一,我知道你不是说我,就不知大祭司那边有什么打算。”

说到狐满,狐丁一嘴角又渐渐泛起笑容,“大祭司的信使昨天刚到,等喀目好些了再见。”

淑姜吃惊道,“这怎么可以等,赶快让他进来。”

狐丁一“扑哧”一笑,“不登大雅之堂,怎可进屋?”

听着狐丁一拽文起来,淑姜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信使到底是谁?”

狐丁一凑近淑姜,说了个名字,淑姜差点被口水噎住,“这……只怕不是大祭司的主意吧?”

“说得也是,多半是大酋先想到的。”

话说到一半,外面蓦地响起犬吠声,狐丁一口中呼了声“天呐”,连忙赶了出去。

不大会儿,只听狐丁一在门外训斥道,“你本事到大,绳子都能咬断了,不是跟你说了不能乱跑吗?这是箕侯的花园,小心箕侯把你炖了……呀!”

话训到一半,又听得狐丁一惊呼一声,慌张道,“你……你你!哪儿偷来的鸡!”

淑姜在屋里扶额,没错,这就是大狐的信使,大黑。

于是淑姜又多了顿夜宵,只是她失血过多,胃口欠佳,好在狐丁一有办法,将山药捣泥,再把鸡汤收成浓汁搅拌进去,炖老的鸡肉和鸡骨架,自是便宜了大黑。

春夜的风,入夜后要比白日里暖得多,淑姜在狐丁一搀扶下,坐在檐廊上,对着花树吃夜宵。

待得大黑啃完骨头,淑姜招手唤它前来。

大黑得意洋洋地舔了舔淑姜的手,以示邀功。

“大黑,这鸡哪里来的?”

大黑听着淑姜口气不佳,立时缩回舌头,四下张望,装起傻来。

淑姜无奈地捧住狗头,看着它道,“不准撒谎。”

狐丁一在边上加了句,“撒谎就把你炖了。”

大黑“呜噜”了两声,愈发不敢看淑姜,淑姜揉了揉狗头道,“贪吃鬼,再贪吃也不能偷人家的东西,这鸡也是人家辛苦养的,得把钱给人家知道吗?”

大黑低下头,随后又抬眼,看着淑姜委屈巴巴地“呜噜”起来。

淑姜点点头,对狐丁一道,“丁一,我们身边有没有钱?花苑东墙外有专门替箕侯养家禽的人家……”

“有有有,这些钱大狐还是有的,先生也给了我许多呢。”话说到一半,狐丁一发觉不对劲,在灯火微光中红了脸。

淑姜假装没看见,也不取笑她,只淡淡道,“那明天把钱送去吧。”

“好……”狐丁一脸上不自觉露出甜蜜的笑容。

“那个……”

“喀目还有何吩咐?”

淑姜摇摇头,终究没好意思说,她想讨要些守宫砂来,可这些岂能问箕国讨?

有了大黑的陪伴,淑姜心情愉悦了不少,箕国的君夫人,也代表箕侯来探望过两回,却始终不见姬发,淑姜很是失落,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而大黑也带来一个消息,那就是狐满希望淑姜尽快回大狐,绸缪正式向商王请封之事。

果然狐满也是担心老商王变卦。

又歇了几日,借着太阳炼形,以及箕国君夫人精心安排的饮食,淑姜已是恢复不少,心情却愈发沉闷。

姬发究竟怎么了?为何不见自己?偏偏这事又不能向箕国君夫人打听,另一边,狐丁一也替淑姜着急,各种设法打探,偏偏箕侯府密不透风,半点消息都探不到。

淑姜忍不住猜测,会不会是姬发回周国了?毕竟他是私自出来的,彬国不可缺主帅,姬发或许是回去请罪了?

这么猜着,淑姜愈发内疚,她不敢想像姬发究竟是听到了什么样的风声,才会扔下彬国之事,冒险来悬瓮山?

“呜呜”大黑摇着尾巴突然急急跑向淑姜这边。

淑姜正奇怪着它又惹了什么祸,只见大黑低头,吐出个东西。

淑姜拿起来看,是个小玉瓶,这玉瓶虽沾着大黑的口水,但只一瞬间,淑姜还是感应到了强烈的气息,她惊讶道,“守宫砂?”

“汪!”大黑愈发得意地摇尾巴。

这守宫砂自是大黑从箕侯府偷来的,侯府中的君夫人,有规戒验明女眷正身的职责,侯府中自是要常备这些。

“大黑!”淑姜又好气又好笑,又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在闷得慌时,同大黑说这些有的没的。

“汪汪!”大黑左右蹦跶了两下,见淑姜收起了玉瓶,又蹭了过来,要淑姜看它的眼睛。

淑姜会意,知道大黑是有事告诉她。

大黑眼里很快出现了三个身影,姬发、吕奇,还有一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看打扮就知道是箕侯,更何况姬发称他为“舅父”。

箕国同崇国类似,是大商安插在王畿外围,直属大商的诸侯国,和崇国不同的是,箕国国君是由王朝指派的,这一任箕侯正是老商王的弟弟,被世人尊称为箕子。

算起来,周国君夫人也是箕子的族妹,故而姬发是要称箕侯一声“舅父”。

看到姬发还在箕侯府,淑姜更为失落,这么说来,姬发是故意躲着不见自己?

淑姜摸了下藏守宫砂玉瓶的地方,只觉没什么必要了,丧气之际,冷不丁,只觉裙摆被扯了下,淑姜低头,看见大黑正咬着她裙摆,似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淑姜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黑,“你要我去见他?”

大黑点点头,又冲着北方嚎了声,淑姜明白了,大黑是要自己赶紧了结此事回大狐。

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淑姜跟着大黑走了几步,又停下道,“不行,明早再去吧。”

只次日,淑姜要出花苑时,被花苑中的侍女拦住了,说是箕侯吩咐,让淑姜在苑内静养,末了,侍女到也客气,行礼道,“阿淑姑娘有什么要传的话,可让婢子捎带去。”

淑姜有些吞吐,边上狐丁一已是心直口快道,“我家喀目要见公子发。”

侍女到也稳重,没多说什么,只说即刻通传,而后请淑姜回屋。

“这算什么!软禁我们吗?”回去路上,狐丁一很是不悦。

淑姜劝了狐丁一几句,寻了个借口,将她打发走,独自闷闷坐到檐廊下,对着一树梨花发呆。

大黑又是在淑姜脚边不停打转,淑姜知道它要作怪,本是没心思理会,可越坐越烦躁,索性起身跟着大黑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