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我说,怎么最近老给我一些狗血淋头的男女关系案子!我不干!”
9998事务所最出色的私人代理师之一杜月白此刻一手叉腰一手拍桌,对着自己的大BOSS丁总瞪圆了眼,丝毫没有为人下属的自觉性。
“那些代为照顾小狗小猫,那些代为看望孤寡老人,那些B级C级的案子呢?都上哪去了?嗯?”
丁总咳咳两声:“男女关系的案子佣金高啊,何况能者多劳嘛,那些小案子总要留给新人啊。给你C级案子不是大材小用嘛。”
“那小金怎么就被分到代旅游的案子啊!”代理陪同老爷爷老妈妈云南十日游啊!公费旅游,全程报销,这个代理案真是爽到爆了!
“这是因为委托人是两位老人家的孙子,他指定要找个孔武有力能说会道又能照顾老人家的男性做陪同,你知道吗,小金体格不错,一张嘴能上天入地,所以嘛……”丁总摆出无可奈何的无辜表情。
“我郑重声明,别专把难啃的骨头丢给我,你要接了也别来找我。不对,什么都不要来找我!我要放大假!”
陈澄一走进来,就看到火药味这么浓重的场面,不禁拉住身边的燕姐,小声问:“月白姐这是怎么了?”
燕姐轻笑出声:“估计是被那位康律师缠到炸了。”
“是上次为施婵办理离婚的康律师吗?”
“就是啊。这两人还真是冤家,半年前……”燕姐在杜月白扭头睇来一个充满杀意的眼神后,乖乖闭嘴。
“小白啊,现在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你怎么好放大假呢,我给你三天假期如何?我再好好梳理手头上的案子,保准挑个最优的差事。”丁总忙不迭地讨好打圆场,“喏,现在就有件事情,只要你帮一个小小的忙,以你的能力俩小时就能搞定,酬金优渥,跟那些什么七大叔八大姨小三负心汉绝没有半点关联,还不用出门,就在这里,出门左转。”
出门左转,那不就是会客室?
杜月白被吊起了好奇心,跟着丁总走进会客室,就见一大群人拥在里头,摄像、照相、灯光一应俱全,一个年轻的女孩握着话筒坐在沙发上,穿着雪白的长裙,披着柔软长发,不要去看她脸上不断流淌的汗水,还是非常温婉可人的。
“咔!这样不行!”
摄影大哥话音一落,燕姐立刻上前给她补妆。
杜月白警惕地睨着丁总。
“别误会,我可没和外头的那个同流合污,只是问他们借了点设施。”
“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的新人小林,正好有一项扮演男嘉宾后援的工作,委托人指定要找年轻淑女的小姑娘,于是就想给新人一个锻炼的机会。不过看起来还是不行啊。”
“男嘉宾?后援?”
“不是有一档全国的电视相亲节目嘛,有一个环节就是要嘉宾的朋友出来说几句,介绍一下他这个人。不是每个嘉宾都是节目组亲自来摄制的,只要举个贴标志的话筒就行,省钱嘛!”
“所以对方就想到这么个主意?连这个也要找人扮演,肯定差劲透了。”
“不是的。委托人是个道道地地的宅男,所以身边朋友少,有也净是一些宅男,上不得镜头。他是希望能有一个女性扮演他的朋友,以异性的眼光给他一些肯定,那么成功的概率好高一点。”
“这个该找隔壁吧?他们可比我们有经验。”
“诶,‘代为说好话’当然在我们的经营范围之内啊,无论是人物设计、台词撰写,委托人可是全权都交给我们了,演员这种只会跟着设定好的剧本走的怎么比得上我们。再说找临时演员的话,也容易被戳穿身份。”
杜月白点着的头突然煞住:“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该不会是……”
“怎么会呢!”丁总讨好地笑着,“你不公开出镜谢绝成名的大忌我怎么会违背呢,要不然你老早就跑到隔壁去了。”
“你知道就好,让我上镜头绝不可能。”杜月白哼哼两声,转身就跑。
“让你来自然是请你帮忙,你看现在这情况这进度,搞不好天黑了也不能收工,这个啊还是得要你去指导指导。上次那个案子的报酬如数奉还。”
杜月白摸着下巴,还在犹豫。
“就到两点前,两点一到,你立刻走人。”
“还有把陈澄借给我。”陈澄已经开始从D级代理案做起,无非大多是一些跑跑腿的工作,这个无须她多做指导,完成得都还不错。
“你今天下午又没案子,要他做什么?”丁总刚问出口,在杜月白的眼神下立刻转了口气,“没问题。”
摄影机重新运转,林姑娘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放在膝盖上,咧开嘴说:“路源这个人很有爱心,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小动物,他养过好多宠物,从鳄龟到鹦鹉,从兔子到龙猫……”
杜月白攒着眉头,是挺假的,假到让人看不下去。不过相亲节目不都是装模作样的吗。
“那个人的资料给我看一下。”
“你要不直接和本人沟通下?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就是。”顺着丁总指的方向看去,角落里确实坐着一个男人,干干瘦瘦的,架一副眼镜,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杜月白直接上前一拍他的肩膀,把他带出会客室。
杜月白翻阅着他的资料,路源,27岁,大学毕业,是一名SOHO软件设计师,最爱的是上网和船模,有养过六种动物的经历,会做菜但不常做……
看起来比一些宅到心理扭曲的男人正常多了。
“怎么会想到上电视的?”这个是杜月白怎么也想不通的,她自认为电视上那种相亲节目都二得很,上电视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脑子被枪打过了。
面对着杜月白的路源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我,我是有试着在交友网站上填过信息,没想到居然被网站选中了。”
杜月白更加奇怪了,像他这种没有噱头不善言辞的怎么会被选中。
“我说的这个选其实是有奖抽选啦,于是就被推荐上去了,爸妈知道后就强烈要求我一定要去,如果不去就不要再见他们……我自己想这也许是个机会,迈出一步也是好的……”路源说着,这头越垂越低,声音也越来越轻。
“挺胸收腹头抬高。”他这个样子怎么上得了节目,录像也不用登场,直接就被刷下去。
路源慢慢地抬起头来,可是还是不敢直视杜月白。
“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我对陌生人……陌生女孩子都比较紧张。”
杜月白擒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高,直直对上自己的眼睛,还故意凑近几分,路源果然红了脸,杜月白甚至清楚地感觉到他下巴的颤动。
“我说,女孩子有什么可怕的,不就相亲嘛,她们审视你的时候你还审视她们哩。你可是要几十票才能被否掉,她们你一票就能否定了。所以啊那些急吼吼灭灯的小姑娘都是怕先被拒绝,她们才是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
“……是……”
“何况那些只看你一眼就放弃的也没什么好流连的,被这种人放弃才叫运气。”
杜月白摩挲着下巴对着他左瞧右瞧,伸手摘了他的眼镜:“你看起来很不错啊,只要再有点精气神。”
“杜,杜小姐……”
杜月白松开他,再不松开只怕这个路源要在她面前紧张到窒息身亡了。
“这份资料是你自己填的?”
路源点点头。
“你的字很不错嘛,这年头字写得那么漂亮的年轻人不多了。”
“我现在偶尔还会练练书法,软硬笔都有。”
杜月白立刻在纸上写上一些关键词,啪嗒啪嗒揿着圆珠笔思考了一阵:“你一个人独身生活了三年?”
“哎,大学毕业后就出来独立。”
“那么,你会自己做菜,婚后也不会与公婆同住。是不是?”
“啊,是。”路源分明是一副“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
“这很好。”杜月白点点头,又写了一些,最后梳理成段写在纸上,塞给那个小姑娘,又立刻找来一张空白的贺卡,让路源写一段新年祝福。
“这样就可以了吗?”
杜月白随意一瞥:“行,就那样,有道具更有说服力。”
可是录制的时候,那位令人头痛的林姑娘疙疙瘩瘩,完全不自然。
杜月白只得亲自上阵示范。
“记住,你是个有气质有修养的女性,对路先生抱持欣赏。这一切要从坐姿开始,头微微下垂,散发要拢到耳朵后,即便摄影镜头不拍全身,也要挺胸张肩,双腿并拢,斜倾30度至40度,话筒要保持竖直,摆放位置略低,手握在话筒的下端,像这样。”
杜月白闭一闭眼睛,朝摄影师一点头。
“路源这个人吧,性格是内敛了点,但性格沉稳独立……”杜月白的目光偏到一层,慢慢柔亮,“他自己一个人住,又会做菜又懂生活,绝对称得上新好男人。这个呢是他过年给我们几个朋友寄的卡片,看这个字特别漂亮。我们都希望他能找到对的那个人。他的要求不高,不过肯定是要有爱心的,最好能和他一样喜欢小动物。我记得有一次朋友家养的狗把他的鞋给叼走了,害他没赶上回去的末班车。”
说到这杜月白忍不住莞尔一笑:“我们都说这狗是太喜欢他了,所以把鞋子藏起来留住他不要走。他身上的趣事还蛮多的,以后多接触了你们就知道了。”
杜月白转头朝林姑娘看去:“一边说要一边想象那个画面,目光要偏一点,语速要慢一点,像回忆的样子,这样才像是在说自己身边的人,再来一遍吧。”
“是。”林妹妹紧张地点点头。
“不要紧张。”杜月白拍拍她的胳膊,“也许马上就能找到感觉了。”她向丁总打了个招呼,“我时间到了,撤了。”
杜月白刚刚走出几步就听到路源的叫唤。
“这位小姐!”他先生脸色潮红,向杜月白点点头,“真是,真是谢谢了……”
杜月白一甩手,拐上陈澄,脚步不停地向外走出。
“月白姐,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个嘛,给你一次亲自实践代理工作的机会。”
杜月白最近招了个烫手山芋,还是粉色桃花那种的。
对于普通滥桃花,杜月白伸伸胳膊踢踢腿就可以甩得老远,只是这个叫康朋的男人实在有点棘手,够精明够深沉,还是她最讨厌打交道的律师职业。
对于两人约会突然变成三人行,康朋一点也不显得意外
“我推荐这里的蓝山咖啡,或者杜小姐更喜欢吃点甜点?”
康朋的殷勤被杜月白打断:“不用了,”她一脸严肃,“我这次赴约就是想一次性把事情解决,虽然辜负康先生的情意是太不识好歹了,可是我的答案是‘不’,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非常抱歉,就这样。”
康朋不恼反笑:“说得那么直接,我可没看出来你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如果伤人能免除后患,我愿意这样,所以可见我实在不是什么好对象。”
坐在眼前的这位康律师是她半年前委托案认识的。当时,一位周小姐想委托他们公司假扮她代为赴宴相亲,要求必须相亲失败,再不做任何接触。
9998也不是头一次接到这种案子了,但是——
“如果她真心想要致使相亲失败,就不该点名要找漂亮的代理师代理。”又要形象又要失败,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
杜月白第一反应是还是回绝为好,按照过往的经验,这样难搞的客户稍处理不当就会麻烦一堆,搞不好最后还收不到尾款。但那个时候适逢9998生意不佳,又适逢几位代理师都自顾不暇无法兼顾,杜月白又犯了懒病,对着那些代理案一个也提不起兴趣。代相亲的CASE任务简单报酬又丰厚,丁总拿出了无敌磨人功,周小姐也承诺会承担一切后果,杜月白才心软应承了下来。
本来杜月白只要按经验顶着艳如妖姬的猛妆,以刚刚结束上一场相亲迟到个把小时候,通常就差不多搞定了,再往下装花痴装八婆装势利任择其一,抛出“不生孩子”“不管公婆”“婚前房产过户”等等条件,对方不气得当场拍桌子跳脚就够给面子了。
但周小姐这样的案子,只能另辟蹊径。
那一天,她穿着碎花蓬蓬小裙,顶着可爱蕾丝小帽,外加青春无敌的两尾麻花辫闪亮登场,全程都半垂着头,玩弄着膝盖上的手指头,细声细气地说着:
“我妈妈说这样不大好。”
“这个,不好回答,我要回家问问爸爸。”
“如果我们接下去有进一步进展的话,我希望能在动物园,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爸爸一直带我去的。”
“……”
撤退的时候,杜月白交握着双手,躬一躬身,还不忘抿抿小嘴,眨眨她特效加长的洋娃娃睫毛,万般羞涩地戴上她的小帽,三步一回眸后,终于结束了这场演出。
这够顾及她周小姐的形象了吧?
都做到这个份上,如果这样相亲还成功,那杜月白一定要坚持到为广大剩女掬完同情泪水后再吐血身亡。
果然,相亲宣告失败,康朋委托中间人婉拒了周小姐。
本来这个案子就这样落幕了,谁知道两个礼拜后,周小姐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原来康朋有意在相亲前隐瞒了个人信息,她根本不知道相亲对象非但长得英俊帅气,还是钱途光明的知名律师,得知真相后那叫一个悔不当初啊,连忙向康先生解释一切,还打电话到9998破口大骂了一通,说她们事务所办事不力又不诚信,杜月白当场就按下了挂断键,并将周小姐拉进客户黑名单。
反正事先有协议在手,周小姐为了自己的面子闹过一阵也就算了。
杜月白万万没想到施婵的律师就是康朋,这一照面立刻破了功。康朋从施婵那里知道了她的身份,对他们这家代理公司充满了浓厚的兴趣,非但登门找上了杜月白,还提出交往。
对此,燕姐还忍不住戏谑杜月白:“你就试着交往看看嘛!”
“开什么玩笑!不要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算没有也决不会答应的。”
“人家可是堂堂大律师啊,你看人家周小姐多么积极啊。”
“老板大人啊,您又在装傻吗?”杜月白调转枪口,瞪着丁总,“他没有见过我的真性情,只是因为知道我是私人代理师就产生兴趣,不是情场猎人像收集猎物一样收集各种不同职业的女性,就是——他对我们代理行业有所意图。他可是律师啊!利用我了解代理行业的内幕,或者以某些特殊案例作为噱头,在网上稍稍炒作,他的名声又是水涨船高,所以……”
“所以,你才要拒绝我吗?”咖啡店内,在听完杜月白坦然说出同样的理由后,康律师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支起手肘露出兴味的笑容。
“就是这样。”
“看来你这个人很主观啊,我以为从事代理这一行应该需要更理智客观些。”康律师用手指推了推眼镜架。
“没错,我就是个主观而执拗的人,你看清就好。”杜月白毫不礼貌地起身。
“等一下,至少听我说一句。我既不是什么情场猎人,也不是想借由你们公司出名,而是纯粹对于一个心怀奉献女性的好感。”
杜月白轻嗤了一声。
“别不以为然,如果我的理解没有偏差的话,你的工作是代理别人的责任,承担别人的义务,这不是奉献?你替别人成功,替别人成就,自己不揽功不出名不享受成功,这不是奉献?”
杜月白第一次正视这位康律师,他说话的时候语调轻描淡写,但是从镜片后窥视人的眼神却暗藏犀利。
“当你介入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成就,没有一点点的失落?明明你比别人做得更好,更有能力,只因为出生际遇的不同,就得不到应有的满足与收获,难道不会有所嫉恨,有所怨怼?”
还不等杜月白做出回答,康律师倒自顾自回答出来:“不,当然不,否则你怎么会继续做这份工作,还做了这么久?这样一个心胸宽广、心境高洁的女性,一直都是我所向往的,当然,再加上几分想要探索的欲望。我实在找不出不追求你的理由,错过杜小姐,说不定真会遗憾终生的。”
杜月白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原来我是这么伟大啊。竟然能把话说得似褒又似贬,难怪有人说律师是玩弄语言的艺术家,见识了。”
“是吗?那真是糟糕了!”康律师苦笑一下,揉揉额角,“大概真是职业病的习惯,竟让杜小姐只感到我是在玩弄语言,我是真的很有诚意。”
杜月白抬起手阻去他后面的话:“谢谢康律师的诚意,但我肯定是没诚意的一方,今天就坦白到底,我想即便不坦白,以康律师的能力,只要多一点耐心与时间,也没有什么查不出的。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应该说是结婚的对象。”
康律师指了指隐在角落里一直正襟危坐的陈澄:“是他?”
“对,就是他,”杜月白睁眼说着瞎话,外表上不留一点撒谎的痕迹,“与我扮演的‘周小姐’正好相反,我就是大众眼中狭义的女权主义者,即使在男女关系中也必须享有绝对的权威,我需要一个温柔顺从可以掌控的男人,所以,康律师这样的绝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
杜月白伸手勾了勾手指,陈澄只愣神了几秒钟就马上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杜月白凑近身体替陈澄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陈澄的脸立刻涨红得跟番茄似的。杜月白笑觑着陈澄,刮了刮他的薄脸皮,然后朝康律师一点头:“这才是我要的。现在话已经说得那么明白了,我希望以后没有再见的必要了,还是谢谢你的咖啡。”
杜月白亲昵地挽住陈澄的胳膊,陈澄立刻僵了僵腰板,心跳开始加快,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如果不是杜月白挽住他的胳膊,只怕他会当场闹出当场软倒的笑话。
杜月白凑到陈澄耳边,以情人之间才有的距离说:“你要与你的脚尖相亲相爱一直到地铁车站吗?”
杜月白抬起俏丽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陈澄的鬓发,那姿态那表情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对,其实杜月白只是要盖住陈澄发红的耳根。
陈澄忽然想起杜月白之前在旅馆里教导自己的话,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另一个身份——杜月白的正牌男友,不停默念着:我不是陈澄,不是陈澄,不是……陈澄才觉得心跳得没那么快了,呼吸也正常了,就被杜月白拽回了座位,而她自己则溜进了桌子底下。陈澄看得目瞪口呆,连康律师也有一刻的愣怔。
“月白姐,怎么了?”
顶着桌子的杜月白抵着唇竖起手指,朝陈澄比了比。
陈澄朝身后扫了一圈,咖啡厅内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倒是一群年轻男女谈笑着从楼梯上走下。其中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儿像是感受到了陈澄的注视,朝他们这座随意瞥了瞥,跟着队伍走了出去。
康律师用咖啡勺敲了敲咖啡杯口:“杜小姐这是做什么呢?”
杜月白从桌底一下子钻出来,向玻璃窗外看了一眼,才放心地撸撸头发,拍拍肩膀:“要你管。”
她转向陈澄:“我们走吧。”
“是。”陈澄乖乖跟出了咖啡馆。陈澄还是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我男朋友了。”杜月白也有些无语,最近她与徐沛然的偶遇概率蹭蹭飞涨,还都是她不干“好事”的时候。
陈澄吃了一惊:“刚……刚才出去的那些人里头吗?”上次他去地下室开车,并没有见到过徐沛然。
“是啊。”
“可是为什么要躲呢?是怕他误会么?可是月白姐这份工作……”
“他不知道我在做代理师。”
陈澄不能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他?月白姐不是向来以这份工作为骄傲的。”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哎,刚才他们是往哪个方向了?”杜月白忙着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搜寻着。
“往那边去了。”
“谢啦。”逮到目标的杜月白目光一亮。
“不是要躲着他吗?”
“那是刚才,改天请你吃饭。”杜月白一边甩手,一边向天桥的方向奔去。那群人看方向正要上天桥过马路,徐沛然双手抱胸就走在队伍的中间。
杜月白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一边跑一边还庆幸自己今天为了让康律师知难而退,穿着休闲外套运动鞋就过来了。
到了天桥,杜月白不走楼梯,反而厚脸皮地与去乘无障碍电梯,双手拢在卫衣的口袋里。在老爷爷老奶奶异样的目光下,她挺了挺肚子,几位老人家立刻恍然大悟,对她眯眯笑着。
电梯一开,杜月白先是小快步走着,混入人潮后撒开腿跑起来,终于在天桥的下楼梯赶上了队伍。杜月白走到徐沛然身后,见徐沛然一点也没有反应,她吐了吐舌头,走到徐沛然的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
徐沛然微微一惊。
杜月白扣住徐沛然的手心,面不改色目视前方地继续向前走着,只是微敛的眼睫泄露了一丝丝的笑意。
徐沛然弯了弯嘴角,慢慢放缓了脚步。两个人什么也不说,手搀着手,走下楼梯。杜月白脚步轻快,徐沛然则脚步徐缓,两个人却步调一致,最后完全掉出队伍。
“不要紧吗?”杜月白嘿嘿笑着。
“就是以前工作小组出来聚聚。”
“小心他们说你‘重色轻友’。”
“无所谓。”
杜月白牵着徐沛然的手越甩越高,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唱着歌排着队手牵手去郊游。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长短,分属两个躯体,听从独立的意志,他们却像是甩**摇摆着共有的一只手,朝同一个方向不断前进。
幼稚,滑稽,难以言喻。
杜月白停下来,未来的10年、20年、30年、50年……这两只手是不是能一直这样下去?
她抓起徐沛然的手,细细审视,他有又深又长的生命线,而她有一线到底的感情线。
她把她的感情线贴合徐沛然的生命上,刚刚好。
徐沛然就这样看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呢?”杜月白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
“什么?”
“工作的事啊,为什么不问我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做男朋友的这个也不关心吗?”
“你的父母会问,你的同学会问,你的老师会问,我以为不需要同样的询问来表达我的关心。找到了你会第一时间告诉我,需要我的帮助你也会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想我们之间这点默契与信任还是有的,不是吗?”徐沛然的大掌按上杜月白的脑袋,顺着垂下的发丝,轻柔抚摸着。
杜月白噘噘嘴:“说得可真好听。那成,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没去找工作,更没有找到工作,那你现在怎么说?”
徐沛然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加油。”
杜月白一拳打过去,又一埋头把自己送进他的怀里。
“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样的职业吗?是——作家,不准笑哦。我就想吧,在那一小方的世界里,要人笑就笑,要人哭就哭,写我想写的故事,给想给的人,写好多好多,然后就用这些故事来养活自己,后来发现要一边写自己喜欢的故事又一边养活自己好像比较困难,于是,我又想找个大款傍一傍,衣食无愁的,我关起大门可以安安心心地写我的故事。可是啊,没想到我遇到了你,你不是大款,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说能有什么办法呢?所以啊,只有你养我了。”
杜月白在徐沛然的怀里仰起头,辽阔光亮的天映照着她的眼睛弯成两条细缝。外表看着耀眼灿烂得一塌糊涂,内里一颗心扑通扑通疾跳个不停。
“好。”徐沛然应得云淡风轻。
“喂,我说正经的。”杜月白用手指一戳再戳。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不正经?”
“这种事不该深思熟虑、前想后想、好好计量吗?”
“我有什么,就拿什么养你,要多的没有,要有也是以后有,需要深思什么?计量什么?”
杜月白攀住他的肩膀前后摇晃:“那你也要考虑养不养得起啊。”
“这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你提出,我答应,至于养不养得起,那该是你担心的问题。”
“哈?”这回换杜月白吃瘪,“我怎么越听着越不负责任啊。”
徐沛然的表情却变得深沉严肃:“这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他双手捧住她的脸,给杜月白微凉的脸覆上新温度,“人做任何一件事说任何一句话,首先要为自己负责。想想我那47平的屋子,想想灯光摇晃的走道,想想我那只不入流的公事包……现在你确定刚才所说的——选择我,来养你,是你能负责起的话吗?”
杜月白怔怔地望着好一会儿,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重重点了一下。
徐沛然重新按揉上她的头发:“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不是开玩笑,不是在试探,即便是,也只是刚才哦。”杜月白扒拉住他的衣服,神情也变得严肃。
“谁不是呢?”徐沛然撩开她的刘海吻一下额头。
杜月白反手给了个大大的熊抱:“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不准反悔。”
“需要拉钩吗?”
“干吗不呢?”杜月白立刻送上自己的小指。她的勾着他的,他的环住她的。
所以,戒指更应该戴在小指上吧,那样才代表扣住彼此共同立下的承诺。
杜月白这么想的时候,徐沛然忽然低下头吻住他们相扣的手指,很长很长的吻。
杜月白微笑着踮起脚。他吻誓言,她吻他。
春来了,花开了,杜月白被“包养”了。
过后,原本偷着乐的杜月白脑袋才绕过弯了,搞了半天,徐沛然是把责任统统推到她这儿来了,面上说得漂亮,一副正儿八经振聋发聩的架势,背地里的潜台词可不就是——喏,是你来找我的,所以你要对这件事负责,将来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的责任——这样?
杜月白还真豁出去了,誓要把包养进行到底了!她一改往日的脾性,成天腻歪在徐沛然身边,任徐沛然供她吃供她衣食吃穿,撒撒小娇,花花小钱,不事生产,做足被包养的姿态,就差搬在一起相亲相爱了。连杜月白自己有时候也有点受不了自己,徐沛然倒比她还悠哉自得,吃完饭自发卷袖洗碗,看片子替她披衣盖被,不刻意、不做作,却是满满的宠溺味道。
一次杜月白淋了雨要洗头,徐沛然替她挽发擦拭,结果擦着擦着就擦枪走火了。三年的工夫,该算是水到渠成了,可是杜月白还是花了好几天才敢正眼瞧徐沛然。
杜月白支支吾吾把这件事透露给了童绿,被童绿在电话那头以静默无声鄙视。
好一会儿童绿才叹了口气:“我现在才知道徐沛然真的是高人啊。”
“什么啊?”
“先是来招激将法,再来欲擒故纵,紧接着又是温水煮青蛙,再接下去还不要把三十六计统统用遍?”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是嘛!想她杜月白在人前人后多么自以为是啊,这回面对这么个超级大陷阱,扑通一声,跳得那叫义无反顾啊,那叫甘之如饴啊。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杜月白已经被徐沛然给惯坏了。
丁总急得跳脚上演夺命电话连环拷,陈澄跟个小媳妇似的每天眼巴巴在公司门口守着,而杜月白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喝着果汁,蜷着小腿,啪啪啪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轮完一圈又轮一圈,然后又重复着再轮一圈,只为了坐等徐沛然的爱心蛋炒饭。
没营没养,甜蜜透顶。
杜月白松脱遥控器,把自己埋进沙发垫子里一阵傻笑,一直笑到裹脚布的广告也结束了,电视节目正上演得精彩,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从耳边传来:“路源,男,27岁,软件工程师……”
杜月白抬起头来,看到的却不是预期的那个男人,取而代之的采访VCR,他的亲人,他的同事,他的朋友。
电视里一位年轻女性正优雅地端坐在沙发上,柔声细语地说着:“路源这个人吧……”
这容貌!这衣服!这声音!杜月白瞪大电视像瞪镜子,足足呆怔了好几秒。
她噌地翻起身,摸了一圈沙发终于找到遥控器,关掉电视又迅速打开,她瞪着电视节目的标志足足确认了五秒钟,真的是那个相亲节目!真的是那个路源!真的是那个装温柔装淑女的傻帽一脸欠抽地在电视上絮絮叨叨!
“准备开饭了。”
杜月白火速更换频道,乖乖坐回沙发。
“什么?”
徐沛然瞥了一眼电视,略有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看这个?”
“是啊,这个蛮好看的。”杜月白干笑一下。
“巴拉拉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
杜月白猛地扭头,只见电视屏幕上竟是在放不知道叫芭啦啦还是芭芭啦的儿童片,还是真人版的那个,几个小姑娘顶着彩虹衣裳彩虹头发,甩甩魔法棒摇摇裙摆。杜月白顿时汗流如瀑。
“哦。”徐沛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呃,那个,我是看这个重拾点童年回忆,《美少女战士》放那会儿电视被我妈给锁了,今天来弥补当年了……”杜月白努力挽回形象。
“哦。”
“不过我看是弥补不回来了。”杜月白干笑着换了频道,算时间差不多她的那段视频也该过了,再调到那个节目也无所谓。等一等!这个节目大半夜的还会重播的!
杜月白偷偷睨着坐下来喝水的徐沛然,虽然他应该不会看那些狗血的相亲节目,不过难保不准这一不小心、无巧不巧地就被他给看到了。她刚才不就被天上的馅饼给砸中了!
杜月白越想越不对,冲口而出:“沛然,今晚别看电视了,做点别的吧!”
徐沛然维持着捧杯子的姿势凝定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在大脑正常运作之前,杜月白只能:“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