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耳朵二十七了,对象的事还是小鬼晒太阳——没影子。
豁耳朵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嘴唇子起了五六个泡。
他妈也急,三番五次哀求卫二娘:“你行行好,帮帮我,小把戏眼看着要荒掉了。”卫二娘就陪着叹气:“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没法子想啊。拿人心,比己心,你家……这种情况,哪个姑娘肯呢?她又不是大眼猫。”
他爸也急,没事就坐在门槛上抽闷烟。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鲁迅的诗,“万家墨面没蒿莱……心事浩茫连广宇”。
这一天,他于无声处一抬头,看见了刘书记。
他跳起来:“刘书记!来来来,吃根烟。”
刘书记披着褂子晃过来,接了烟:“老何啊,有嘛事啊?”
豁耳朵爸擦一根火柴递过去:“唉!我家大讨债鬼,到今朝……还没弄到人,急得我,猫抓心!”
刘书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条线:“哦……”
豁耳朵爸说:“刘书记,什么法子都想尽了,你给个指示……”
刘书记又狠嘬了两口烟,吐出两个字:“换亲。”
所谓换亲,就是双方各以自家女儿嫁给对方的儿子。这种事情的发生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是小把戏一味地推板,不这样根本找不到人;要么是穷,换亲了两家可以达成共识,一切从简。难能可贵的是豁耳朵他家这两条都符合,他不换亲?简直讲不过去。
见豁耳朵爸还愣着,刘书记阐述得更有水平了:“只有社会主义能够救中国,啊,只有换亲能够解决你家讨债鬼。”
书记一语点醒梦中人,豁耳朵妈再次找到卫二娘:“二娘啊,这回有点子了,刘书记发话了,叫我们拿腊梅去换亲。唉,总比死路无门要好。你赶紧去访一访吧。”卫二娘答应了。
还真被卫二娘打听到了。陶王桥的陶有寿家。那陶有寿四十岁不到就翘辫子了,丢下一家老小日子艰难。儿子叫陶为银,今年也是二十七。女儿陶秀花,二十三,又与腊梅同年。这两家真是门当户对啊。卫二娘几趟一跑,事情就有了七打八。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4 15:28
“七打八”,方言。参见《何典》第二回:“活鬼虽说是个财主,前日造庙时已将现银子用了七打八,今又猝不及备,要拿出准千准万银子来,甚觉费力。”刘半农注:“七打八,或作七搭八,犹言七八成。”
事不宜迟,怕夜长梦多。卫二娘跑到第五趟,就把日子定下来了——三月六号,农历二月初六,惊蛰。
女儿出嫁、儿子结婚,何家双喜临门,每家送份子就送得重一些了,吃喜酒也连吃两餐。
中午,腊梅被她兄弟背出门的时候,软成一片篾,哭成一摊泥。围观的老中青三代妇女无不为之动容。有人赞道:“哟!这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了,像是真哭。”另一人说:“这还能假哭啊?你真是胡话连篇!她舍不得娘家人哦!”第三个人难得糊涂,小声道:“她娘家好什么好?娘家要好,就不会……腊梅哪块愿意?她根本就……听讲她好几天粒米不沾了。”第四个人道出原委:“陶王桥那一家,穷得要命,苦黄连!那小把戏也没个看相……”第五个人反驳道:“莫非比她哥还推板?人家姑娘摊到豁耳朵,不也是前世里作多了孽……”大伙家议论着、叹息着,或摇头或点头。
作者: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6-24 16:07
我为腊梅一哭!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携手一生?
记得楼主在第一卷好像有铺垫,腊梅应该和大表哥在一起……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4 16:45
“雨做的云”看得好仔细。有此读者,夫复何求!
晚上吃豁耳朵的喜酒,却是喜气洋洋。
为了让我捞点油水补充些营养,我家决定派我赴宴。小侉子和我同坐在陪新郎官的那一桌。我扭头看了看,新娘陶秀花长得确实可以,只是两只眼睛像熟透了的桃子。小侉子附在我耳边说:“看来她哭得也不轻。”接着他领导似的总结道:“哭是必然的,不哭才是偶然的!”
下放户老濮入乡随俗,也送了份子,并派来大儿子大强作代表。
豁耳朵跟大强嘀咕了一阵,只说得大强频频点头。
闹房的时候到了!人们兴奋又期待。豁耳朵啊,往常你闹人家,起劲得像小狗子剪了尾巴,今朝倒要看看旁人怎么闹你了!怎么闹你都不过分,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嘛!
然而没有伴娘,一个也没有。那家人为了省钱省事,就让新娘子单枪匹马地来了。那家人也太抠了吧!这,还闹个鬼啊?
豁耳朵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拍了拍手:“大伙儿靠墙,一排排地坐倒!好了么?下面,就请大强为我们变个把戏!”
大强走到中间,双手抱拳:“我没准备,演个口技,可行?”
豁耳朵说:“行!随你!快鼓掌啊你们!”
大强就演起来。拖拉机进村、火车出站、牛下山、鸡生蛋……他一气呵成惟妙惟肖。洞房内欢快了,连十分严肃的新娘子都忍不住开了笑脸。
作者: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时间:2013-06-24 17:24
腊梅和秀花,让我想起一首老歌:“苦根上结出的一对苦瓜,苦海里泡大的一对苦娃!胸贴胸背靠背苦熬冬夏,狂风吹巨浪打一起长大……”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4 19:25
二舅家的花狗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门口,朝我招手。
我说:“进来嘛,还有节目哩。”
花狗说:“你出来!有话跟你讲。”
我很不情愿地挤出去:“快说。”
花狗拉着我就走:“快去看看大头宏生吧!”
“大表哥,他……怎么啦?”
“听他家里人讲,他前几天就不对劲了,老是莫名其妙地发火。昨天就干脆躺在**不起来了,饭也不吃,说头疼,饿得呗!叫他去合作医疗配点药来吃,他也不干。今朝,叫他过来吃喜酒,更不得了,他一口气摔碎了两个碗一个杯子!他像是得了神经病……”
我的一颗心随着花狗的描述拎到了嗓子眼。
到大舅家了。
果然,一家人都窝在大表哥的房里。卫二娘也在。
只听卫二娘说道:“宏生啊,人是铁,饭是钢,你一个大呆呆的人,一天下来粒米未沾,怎么受得了?”
大表哥面壁而卧,置若罔闻。
卫二娘又说:“唉!我哪块晓得你和腊梅……有点门道呢?要晓得这样子,我也不多这句嘴了。”
大舅母说:“他二娘,你嫑多心。小把戏和腊梅,他们两个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我早就看出苗头了。我不是没讲过他。我打短也打不下来。唉,小把戏不听劝。唉,怎么成得了呢?她家明摆着要换亲的……”
大舅说:“不换亲也不中!方家、何家,这两个大姓,一贯来不大和睦,结不了亲的!他家娘老子,拳头巴掌嘴,我们根本搞不过。”
大舅母又说:“二娘你不晓得,以往好几回媒人上门,一个个都是蛮好的姑娘,他硬不肯!唉,小把戏死脑筋……”
卫二娘说:“宏生啊,世上比腊梅好的人,多得很!二娘帮你留心,好不好?我搞坏了你一个,再赔你一个,行不行?”
宏生瓮声瓮气地说:“人又不是泥巴做的,搞坏了,还能再捏一个?二娘,嫑费心了。我准备打光蛋了。”
大舅母听了马上就哭起来:“哎哟,我的小老子哎!我们家,还一直指望你这朵花开哩……”
大舅发火了:“你哭死啊?我又没死!”
大舅忽然发现了我和花狗,就转移了目标:“你们两个跑来搞嘛事啊?走!走!有多远请多远!”
我和花狗乖乖地走出来。
天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愿嫑一脚踩到牛粪上。
花狗说:“我们再去闹房吧,搞不好临时来了个伴娘呢?”
我说:“我不去了。没劲。”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4 20:13
“拳头巴掌嘴”,方言,意为厉害、能干,文武双全。又常说成“嘴一张,手一双”。
作者:古道西风瘦马 时间:2013-06-24 20:20
已故著名作家张弦曾下放在马鞍山的凤山村,离何方村很近。
他的名作《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就是以这一带为背景写成的。
5.5
楼主:哭泣的兔子 时间:2013-06-25 09:05
瘦马,张弦的事,你如何知道?莫非你也是老乡?